总总的事情加起来,一步走错步步是错,乜罗越想这事越气,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能倒回去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再骂一句“自作聪明的蠢驴”。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不容易在忐忑不安里熬过了寒冬,时光如梭,转瞬又到春季。因之前延州三川口败后,陕西转运使明镐在陕西、河东两地厢军中择其骁勇,组“清边军”,教习强弩,以备防守夏军之用。夏军为阻碍宋军练兵,时常来袭。宋、夏两军交战的次数,又多了不少。
乜罗因为出战过几次,不管有功劳没功劳,如今也已经升到了殿侍,这种情况却没料到。或许正应了一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如今在宋朝得了官职,投去石州这件事儿,已经成了前尘往事,乜罗早就不指望了。转过春来,乜罗被康德舆安排在府、麟交界之处的宁远寨中,跟着宋军一块在府、麟两地往来巡视,预防夏人前来偷袭。
这一日众人在巡视途中,突遭到夏军骑军的伏击。宋军人少,安远寨寨主王吉命宋军结阵抵御。宋人结阵而行,与夏军人马且战且退,行速缓慢。
那一头夏军大部已得到消息,说安远寨寨主已被夏军前军给拖住,夏军为了打败宋军,彻底摧毁这几个营寨,好几路夏军的人马,分头儿从几面合围过来。王吉见了夏军这势,不敢恋战,急忙命宋军分散开,各自突围。
乜罗本来跟在后面,眼看着其他人都突围走了,剩下乜罗一小股溃军,孤立无援。气的乜罗大骂那些远去的宋军,只顾自逃,就不肯稍微帮助抵挡些。
然而骂归是骂,骂得那些人再狠,他们已经都走了,又不能听见了他的骂,再回来帮他挡箭头,关键时还需要靠自家的两条腿,才最为实在。情势众人已看见了,按照乜罗的观察,夏军左翼的兵力,稍微薄弱,关键时还需要从这里突破。
眼看着夏军要围过来,此时乜罗瞅准时机,命人往右翼密集阵型中射箭。夏军那头也认为说,乜罗到最后才肯突围,这一股人马是敢死的,已准备好了想要硬拼。
因右翼的人马被乜罗射倒,出来了空隙,夏军急忙将右翼空缺处补上,正准备将盾牌遮挡下一拨箭雨时,见乜罗指挥着宋军,朝夏军右翼发一声喊,待冲锋时,却见宋军突然调转过头来,冲破左翼的包围,急急惶惶的就走了。
乜罗这帮人走得快,只一眨眼就不见了。夏军让他虚晃了一下,到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从立刻从后面追赶起来。
这边乜罗不容易逃出夏军的伏击,蒙头只顾向前就逃。情急间乜罗只顾逃命,忘了周遭的地势,眼看着前面就是一条河水,直接将退路给截断了。可怎么好!
眼看着后面追兵已经到了,左右如今也算是到了初夏,淌水无妨。乜罗命所部丢下马匹,就游过对岸去逃命。此是无定河的一条支流,水倒是不深,只能淹过常人胸口,怎奈因为才下过雨,河水此时有些湍急。因此上除了几个善游水的,勉强能够过去对岸,多数人才一下水,已经被急流带到下流去了。众人不得已调整姿势,前倾着身体,奋勇渡河。
乜罗自己出的招,到此时再在岸边看时,乜罗就嫌弃这游速实在太慢。照这个样子游过去,怕只怕才游到一半,那头夏军已经到了。到时夏军往河中射箭,那些还在奋力游的,全都成了活靶子了。
这个样子死的太冤,因此上乜罗自己并不渡河。至此时时间已经不多,眼看夏军马上就到,必须要立刻想法子才好。没奈何乜罗寻觅到一处高草窠,躲藏起来,打算着躲到夏军人马走了,自己悄悄再爬出来。
乜罗才刚躲进去,还不到半刻呢,就听见后头夏军已经到了,正在往河岸的方向追过去,听见骑军的声音远去,乜罗在草里松一口气。过不一会儿,又有呐喊声,厮杀声,射箭声,马蹄奔跑的声音,拍打河水的声音,刀枪碰撞的声音,雀鸟惊叫的声音,什么声都有,听得乜罗心里紧紧的。
单是声音倒也不怕,有好几次,夏军骑军的马匹,几乎从乜罗的头顶上踏过去,乜罗害怕被马蹄踏碎了脑壳,怎奈又丝毫不敢动。
乜罗在草里待了半天,嘴唇被蚊子叮得肥了。草里面似乎有毛辣子,身上好几处火辣辣的,胳膊也红肿了一大片,最要紧肚皮也开始打鼓了,这个声音却止不住,弄不好恐怕要露馅。然而乜罗定力好,仍旧坚持埋伏着,趴在那一动不敢动。
当日乜罗不知躲了多久,只知道后来日头落了,天色已黑,夏军已几乎都走了。乜罗仍旧不放心,仍旧又多藏了一个时辰,心道已妥,遂就从草里露出头来,撒腿便奔。
此时月亮已出来了,有光亮照着,路上也明显看得见。才刚走到一块山石的背后,只听见“疙瘩”的一声响,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条索子来,将乜罗那厮一跤绊倒,就中就有人将乜罗拿了。
说不得拿了乜罗的那班人,不管乜罗的讨饶,上前来不由分说将乜罗痛殴一顿。直到乜罗将半死时,那厮们终于停了手,然后去他身上摸索,打算找出点值钱的来。只要乜罗停止挨打,他就十分满意了,搜不搜身的全无所谓,反正身上也没有钱。自从上次吃了那亏,乜罗就长了记性了,出门在外从不带钱,省的便宜了别人。
逮住乜罗的这些人,一看就是些搜身的老手,方便藏钱的地方,知道的不少,将乜罗身上早起买点心剩下的零碎几个铜板,也搜刮出来,几个人拿过去均分了。知他身上真没有钱,也就罢手。
白费了众人许多的功夫,没搜出什么值钱的来,气得他们去乜罗脸上打了几拳,把乜罗打成一个乌眼,出这口气。这厮们事情已经了了,随即将乜罗又提出来,绑缚送与他们的主人。
谁知不见便罢,一见了面儿,才知道这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夏浪黄族的族长赤多。赤多此时见了乜罗,先是一惊。然后口里忍不住道:“原来碰上了老邻居,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快松了绑。”说不得众人与乜罗松了绑缚。
原来今次夏军来袭,浪黄族亦在其中一块跟随,因此今夜赤多设伏,正巧他就捉了乜罗。当初乜罗失踪了那么长时间,石州那边,因乜罗这厮迟迟不到,曾特意托浪黄族打听过,内中的情由不用他说,赤多早已经知道了。
此时赤多见了乜罗,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亦装作十分惊讶的模样,怪声问道:“我听说你投了宋军,初时不信,怎地你没去石州,却自己跑去投宋了?是李军使不肯纳你么?”
乜罗听见赤多这话,顿时羞红了满面,口内遂道:“不得已,不得已,说起来也是世事难料。”乜罗为了能糊弄过去,这厮随口儿编了个瞎话儿,告诉说自己本来正打算去石州,怎奈他在路上走时,让宋军给他俘虏过去,只好加入宋军了。在宋军那边只充个数,混一混他们的军饷,谁还真打?内心里面,当然还向着大夏的。
当下乜罗说话起来,告诉说在宋军那里过得不好,为了活命,实在不得已才去那里,如今既遇着了赤多族长,有他引荐,意思要重新投奔到夏国这边。
赤多族长听了乜罗的那些话儿,沉吟了一会,随后就告诉乜罗道:“既来之则安之,在宋军那里也不是不行。”乜罗听见赤多这话,唬了一跳,情急间认为赤多记着原先的仇,不容易这次落在他的手里,这一回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想到这时,乜罗立刻又急的哭了,急忙去赤多跟前认错儿,求着赤多饶恕这会。眼看着乜罗眼泪横流,哭到打颤,一发连鼻涕泡都哭出来,赤多便实话告诉了乜罗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哪有功夫跟你说耍?我这么说,恰恰正是为你好哩!你不知道析利乾顺么?”
乜罗一心只想着活命,心智混乱,头脑僵直,哪里拐过那许多弯来。是以赤多问一句,乜罗也就答一句。析利乾顺他自然认得,关他屁事,眼下乜罗只要活命。
赤多见乜罗已吓掉了魂,心智已经不清楚了,此时也就实说了道:“你可以学析利乾顺那样,在宋军那边做个内应。事成之后,兴许夏王也封你做一个吕则,却不是更好?只是这般空身投过来,又没功劳,恐怕不能得重用。”
乜罗那厮,非让人把话全说出来,才能明白别人的意思。既然赤多都这么说了,乜罗也就彻底懂了。此时乜罗已收了泪,面上重新变成个笑脸。只是才刚哭的那么惨,然后又笑的太厉害,脸上似乎有些痉挛,很不能表示他的谢意。既乜罗同意做这个内应,赤多随即将乜罗荐与祥佑军都统曳浪吕宁,两边随即商议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