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那边的援军算败了,辽国那头,也同时接到了王则的消息。又有张峦做说客,终于把耶律宗真本人说动,正在准备往边上调兵。谁知道不调便罢,一调才看出问题来:粮草辎重的储备,根本它就不够用,不足以供给五万大军。
怎么说辽国也是大国,无论如何紧紧手儿,其实这些辎重也挪得出来,怎奈真的那么干时,边界上的辽军使用就太吃紧,万一再遇到什么,就不足以自保了。
宗真知道了这件事,急忙问辽国南面都转运使王绍勋,是否真到了这步田地,回说实情确实如此。近些年来,府库亏空的太多,实在供养不了太多的大军,辽军中许多队伍都空置人马,人数早就不满员了。
细想起来,当初萧惠打甘州时,拨五万、十万大军的时候,全没问题。就算是当初大延琳起事时,是连年灾荒,先皇在那般困境中发兵打大延琳,调拨辎重也没这么艰难。谁料到如今太平时节,竟然到如此地步了呢。
宗真与枢密使张俭说起这事,官仓之鼠太过猖獗,竟敢公然搬空府库,这种事情绝不能姑息。然而就算是查到最后,宗真知道背后是什么,又无力将这些人尽数清除。当初萧耨斤在朝中数年经营,提拔起来的那些人,如今已经是树大根深,难能撼动了。
早在去年开春的时候,东边闹事,有人希望再闹大些,否则不足以引起宗真重视,好大乱大治,哪里知等到真的出了“大乱”,真能补漏的良机,早就已经错过了,但愿还是没乱才好。
两个商议到最后,按照张俭的意思,还是决计慢慢来吧。既然出了这种事情,虽然不能斩草除根,好歹杀鸡也能吓猴。看看近年来宋朝年年在边上增兵,那头夏军打仗时,动辄就可以发兵十万,比起他们两家来,如今辽国这个状况,实在是让人有些胆寒。
如今宋、夏征战,他们两家互相消耗,对辽国来说暂时不慌。倘若一旦两家和好,甚至合起伙来一块打北,则辽国危矣!此时张俭点出来形势,叫耶律宗真思量好了:只要宋、夏仍还交战,辽国可以从粮草器械上帮扶夏军,将来一旦是宋夏和好,为大局计,要务便就是灭掉西夏。
这个时候,张峦虽然在辽国使了钱,亦已说服了宗真伐宋,然而因辽人没有钱,宗真用其他的缘故糊弄过去,到底还是无法开战。既然是夏、辽两家都指望不上,为谋出路,还是靠王则自力更生。到了这时,王则虽已经攻下贝州近两个月,打退了数拨前来讨伐的宋军,然而沧州等地仍没消息。
倒也不怪:如今弥勒教造反的事,山东河北已尽人皆知,凡是属于弥勒教教中人马,名字都在各处官司榜文上挂着,凡是教中重要的人物,动辄赏钱是三千贯,已经有好几个人领着钱了,尚未被捉住的那些人,随便出来却不是找死。
眼看着事态延续下去,弥勒教中李教、卜吉等要紧的人物,接连被拿,不多久沧州李教首因被人告发,继而被捉,沧州起事算彻底完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沧州那头完了以后,本来要与沧州配合的齐州、观州突然之间就失了臂助,战线就无法连成片,顿成孤城。
情势一旦变得不利,再齐心就难了,许多人为了自己保命,都四散溃逃,还有互相间告发的。德州这边,先前石侃哥为了起事,拆毁了浮桥,正好有四个宋军过来问时,众人把四个宋军都杀了灭口。
不久这事就泄露了,消息根本就隐瞒不住。只数月间,不知有几拨巡检来拿,众人正四处逃窜的时候,书办张恩又赶来报信:刘涛和张权被李都头告发,全都被官府拿了去,这两个因为捱不住打,已招出侃哥和其他的人马,若不是张恩逃得快,连他也一块儿被捉了。
听了这事,气得侃哥咬牙切齿的:当初众人出事之前,侃哥与李都头那几个来往得不错。侃哥为了起事方便,少说也送进去几百两!怎么一见他落难了,那些人一点不帮着遮掩,反而先出来告发呢!一个个的忙不迭地要撇清关系,要么就去告发请赏,要么就率领人马拿他!可知这年头没一个是可以信得过的!
侃哥的老家李都头去过,当初关系好的时候,侃哥的族亲他认得的不少。既然这厮敢告发,村里面必然埋伏了人,也回不得了。别说侃哥不敢回家,就连底下那些教众,亲朋好友的也被交代遍了,一旦将人隐匿在家,与之同罪。
众人都害怕被拿了,只好东躲西藏的。一连半个月风餐露宿的,有家也是不敢归,口里便有些抱怨起来。更加在众人撤至翠屏山山顶小庙安歇时,担惊受怕又缺衣少穿的,人心都已经有些散了。
到现在非但是张恩脾气暴躁起来,有些指挥不动了。连孙庆如今也拿大起来,对侃哥也不是太尊敬了。偶尔呵斥他们几句,这些人就开始作妖起来,口里嚷嚷着要分行李散伙。照这样下去,侃哥甚至怀疑说,底下人已经在商议把教首给卖了,然后投降换一条活路。
这一日山下传来消息,线人悄悄告诉说,众人的行踪被发现了。如今山下有一个巡检,使一队人马在山下包围,另外安排了几十个人,正在往小庙方向而来,总数大约有百十个。事态紧急,叫侃哥赶紧想办法出来。
如今人心涣散的时候,这话一旦传出去,教众必然一溃被擒,想到这时,教首暂时就没声张。众人不知道如今的形势,仍旧在佛堂跟前抱怨。张恩还有其他的几个,也不管教首就在跟前,口里面骂骂咧咧的,没有一句好听的话。
一个便道:“起鸟屁事!当初有人说的好,事成之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如今怎样?住的是佛堂,喝的是北风,外面还紧跟着一帮野狗,再这样下去,过两天真就成佛了!”有人便劝:“你小声罢!教首在这,咱们已到了这个地步,千万不能再起内讧!”
听见了不满意了道:“你怕什么!老爷说的难道是假的?信他的话,如今有家也不敢回,恐怕得死在外面了!怪不得当初李通要跟他闹呢!我说一句公道话,姓石的确实人不行,惯会诈害下面的!”
正说话间,突然旁边有几个人,口里一叠声叫唤“教首”。急去看时,只见石侃哥行为有异,那厮突然间从草堆里直挺挺站起身来,没等人问呢,突然他就颤抖起来,浑身筛糠也似地乱抖,几个人根本摁不住。这个时候,别说周围的全都急了,连侃哥自己也着急了叫道:“不好,我把控不住身体了。”这时候侃哥还是清醒的。
过不多久,石教首突然一跤跌倒,口吐白沫,双眼上翻。众人顿时怕将起来,立刻退远了三五步,都不敢上前。老成的见了这个状况,猜测他是中恶了,香头孙庆见了心急,急忙叫众人想办法。
为救急上,有的揪住侃哥的耳朵,试图往他口里灌符水的,有在他耳边大声吼叫吓唬的,有在一旁大骂驱赶的,皆不管用。见这些法子还是不行,还有人悄悄去耳边商议孙庆,建议去他面上吐痰扇巴掌,也有商议说用狗血的。
因侃哥那边迟不见好,孙庆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便同意众人去他面上吐痰扇巴掌。然而众人试过后,这些都不管用,正惊慌间,只见侃哥苏醒过来,口里说话已变了腔调,问众人道:“你等教众,见我到了,如何不跪?”
众人因他说起话来,急问是谁。侃哥遂道:“我乃弥勒佛真身到此。”王则自称是弥勒分身,众人兀自争着去拜他,如今弥勒真身到了,如何不拜?众人听见了这个话,孙庆带头,后面张恩跟着一块儿,众人立刻全都跪下,口内一叠声叫“弥勒爷爷”。
才刚骂人、吐痰、扇巴掌的,急忙大声求告说,才刚这么做是众人不对,请弥勒爷爷饶恕这回。此时众人都跪下来,磕头恰似捣蒜一般,急叫饶恕。
饶恕不饶恕这件事,弥勒佛根本来不及说,只听他口内告诉道:“如今北山下面有官军杀来,此时干系我教存亡,你等只可奋力搏杀,自然有机会逃出重围。因你教首拜我诚心,特来指引。”
不说众人仍跪在地上,磕头犹如捣蒜的一般。这边厢侃哥从地上爬将起来,朦胧着两眼,此时已经醒了。脸上老大一个红指印,问众人甚事。众人见侃哥清醒起来,急忙跳起来报告说,才刚弥勒佛来过了,借的正是教首的身体。许多人才刚见了奇事,兴致勃勃急过来讲。因侃哥喊疼,众人赶紧想办法。幸而孙庆找出片膏药来,帮着侃哥贴在脸上。
等到侃哥又问大伙儿,才刚佛祖说了什么,至此时众人才想起来佛祖吩咐,告诉说山下有宋军攻上山来。侃哥急忙命人打探,果然正如弥勒佛所说,山下有宋军上来了。一听见这个,众人一叠声称奇,也不分行李散伙了,立刻听从侃哥安排,都抄起兵器,预备厮杀。当下侃哥率领教众,从五十宋军中冲杀出来,攻破山下宋军的包围,率领人马投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