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初夏已经开始变得炎热的气温中,一行人在御河边一处隐蔽的凉亭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一处知闲亭初时是为了观赏芙蕖才建的,距离御河很近,视野也不错,多为宫中女眷来御花园赏玩之用。但御河毕竟是自外而进,风景绝佳,偶尔南诏君上也会用来招待男客,这个时候,往往就需要避嫌了。而出于这种考虑,后来在知闲亭周围的水面上就设置了不少高耸的假山石,陡峭林立,层次递进,俨然又是一景。御河上游船的人甚至都不会注意到那儿有个亭子,可亭内之人却能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样一来,似乎两边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所谓百密一疏,负责改造的工匠一定没有想到,环绕的假山石因为掩蔽性太好,在遮挡了视线的同时也很好地遮住了穿堂风。一到夏天,这个地方就变得闷热难挡,几乎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了,就好比现在,哪怕是并没有晒到什么太阳,楚予瑶也觉得自己快要热疯了。
“皇兄的动作也太慢了吧,到现在还不过来!”使劲地用宽大的袖子扇着风,楚予瑶再无半点形象可言:“什么鬼天气!热都热死了!”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看着一身大妆却早已被淋漓的汗水弄得形容狼狈的女子,宁玄意也是无奈:“反正宴会上就能见着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她倒是没觉得热不热的。自从变成了这么个病秧子之后,她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凉的。眼下还不到暑气蒸腾的时候,单单是闷热,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大影响。
再度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楚予瑶抿了抿唇,面上的神情颇为不甘:“不行!现在就回去我岂不是平白遭了这一回罪?再等等!”
“可是公主殿下,我们姑娘她……”陪侍一旁的朱颜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宁玄意不介意陪着这位小公主胡闹,可她却不能不顾及前者目前的状况。前些日子,主子从大雍回来之后也不知道跟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使得她着实消沉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起色的身子又迅速地衰弱了下去。这样的天气,她实在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面呆着,她不提,那就只有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了。
“来了。”用轻飘飘的两个字打断朱颜的话,宁玄意淡淡一瞥之后就继续看向了不远处的御河河面。那里,一艘装饰华丽的两层游船正缓缓而来,隔着如斯距离,她都已经能看到负手立于二层甲板之上的楚予珩了。
“那皇兄身边站着的,就该是大雍的特使了吧?”早等的不耐烦的楚予瑶几步上前,扒着栏杆看得一脸雀跃:“诶,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呀,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头子呢!”
挺年轻的……凝神看着那个被楚予珩遮挡了大半的身影,宁玄意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一国使者,来谈的还是有关两国互市这种利益攸关的问题。论资历和身份,都不会太低才是。而雍都之内,两项皆符合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个人而已。叶疏狂和萧陵尚在金沙城,而唯一的皇叔定亲王年岁也不小了,绝对不会是这种身形体态。这样一来的话,难道说……
恰在此时,楚予珩半侧身子跟边上的男子笑说了一句什么,没有了他的遮掩,那人的面目就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亭中众人的眼里。楚予瑶一见之下,当即就忍不住连声感叹:“哇,这个大雍的使者长得真是不错,连皇兄都略逊他一筹呢!”
一身黑色暗纹的织锦衣袍紧贴着颀长劲瘦的身材,男子目如朗星,眉如墨染,刀削斧凿一般的五官冷厉非常,薄唇紧抿之间就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和清寒。恍若囿囚潭底的千年玄冰,却又犹如盘踞峭壁的高岭之花,一眼望去,虽然轻易就会心生爱慕,但也只敢远观旁视,绝不敢有伸手碰触之意。
相较之下,尽管楚予珩也是容颜俊美、风采卓然,但过于温和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一眼望去,反而没有黑衣男子那般打眼了。
“啧啧,这样的风姿容貌,在大雍也应该绝非泛泛之辈吧?”楚予瑶再单纯也是自幼在宫中教养长大的,一看就知道那人通身的贵气只有在大家世族的常年熏陶中才会逐渐形成:“或者,他是哪位世家的公子?”如果南诏世家里也有这样的人才,那她一定要早早请皇兄赐婚,将人给拿下。
“镇北王萧陌。”语调平缓地吐出这个名字,宁玄意望着那个人,眉眼间不由自主地淌过一抹涩然的笑意。
真的是你啊。没想到,重活一回,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还是你……这一切,和当年又是何其的相似……
“竟然是大雍的皇室宗亲啊,难怪了……”楚予瑶恍然,又恋恋不舍地盯着看了好几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玄意姐姐,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罢了。”收回目光,宁玄意带着朱颜转身离开:“走吧,午宴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你也该回去梳洗更衣了。”
而彼时,站在船头的萧陌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星眸一转,视线直落知闲亭所在的方向。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目力所及之处,只有怪石嶙峋的数座假山临水而立,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莫非,是自己感觉错了?剑眉微蹙,萧陌下意识地盯紧了那些假山石,试图从中窥探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怎么,王爷看起来似乎对那几座假山格外的有兴趣啊?”一路游览过来,楚予珩早就发现大雍的这位镇北王是个极为寡言之人,其脾性更是和长相一般,冰冷难近,不可捉摸,完全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他的表情有了变化,自己又哪能轻易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