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伤得确实重了点儿,却也不算太有难度。”敛了心神,黎烬让陈亮将人背起:“换个地方安置吧,会好得快一些,治疗起来也方便。有我在,你无需担心他会被人发现。”即使是萧隐真派了人要赶尽杀绝,又或者是杨益贼心不死,还想补上几刀,以他的能力,要护住叶疏狂,也绝非办不到。所以,自是没必要委屈他再在这里躲藏了。不得不说,伤势恶化成这样,得不到医治是一方面,环境太糟糕引起感染又何尝不是另一方面。
“六娘谢过灵医大人!”没成想能得到他如斯承诺,张六娘惊喜地几乎要跪下来再次磕头:“日后,但凡您有所差遣,六娘纵然粉身碎骨,也一定为您办到!”
“我并没有什么要差遣你的。”信步朝外行去,黎烬的嗓音一如初见之时的沉静笃定,好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这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腐骨化血散的解药我给你,叶疏狂的伤势拖不得,我会带他离开。”
“可是叶将军的身体怕是禁不起……”怔了又怔,张六娘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有些拐不过弯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反对。然而还没等她说完,白衣男子的声音就轻轻飘来,将她所有的话都拦腰截断了。
“我会出手保他五日平安,所以,你们的时间更短。”一步跨出门外,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种淡漠的残忍:“不管用什么方法,两日之内,务必要将金沙城的现状告知于我。至于平南王……如果能找到他,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离了金沙城,我会替你们善后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机会夺回主人的尸身?而且,他会助一臂之力?一双因着上挑而带出丝丝煞气的眼眸瞬间氤氲出朦胧的水光,张六娘又是一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多谢灵医大人!若然完不成任务,六娘情愿一死谢罪!”
“死有何难,难的,是活着。”隐隐间透出怅惘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张六娘再抬起头时,眼前已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玄意,这段日子多亏你了。”已经开始显怀的叶疏月和往常一样,在宁玄意的陪同之下,漫步在栖梧阁后的小小花园里:“一直没机会谢谢你替我在安平公主面前遮掩,如果不是你百般照顾,我现在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这么舒坦了。”
以往,她和萧陵被放逐在雍都之外,虽说锦衣玉食、仆从环伺,可到底免不了帝王之心的猜忌。是以,即使他们和皇城相隔遥遥,她却始终生活在一国之君的耳目和情报之下,没有一日得到过安宁。而后来,萧陵去了金沙城,她则被请进了栖月宫。名义上说是陪伴贵妃娘娘的宗室女眷,可实际上作为胁迫兄长和丈夫的棋子,她又何尝有过一时半刻的自由?天天想着逃离,夜夜悬着心怕人加害,要是寒枭没有及时出手相助,她怕是不死也得疯了,又哪里还能安心养胎、一心一意地盼着宝宝出生呢?
而南诏的情况却刚好相反。明明是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度,可自打她来了以后,却从没有受到过半分轻忽怠慢。身子有精通医术的朱颜调理着,生活起居还有宁玄意和安平公主不断照应着,就连南诏的君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这个身份来历皆不是很清晰的人保留了最大的宽容和自由。
这样安乐无忧的日子,经常令得她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不是大雍之人,是不是,就能活得更惬意洒脱一些?而她身边的人,如果同样不在大雍,也是不是,就不会以那样壮烈的方式匆匆离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生活在阳光下的他们,都接二连三地葬送在了无底的深渊之中,又为何,他们最初选择的生活到现在看来,似乎步步都是错的呢?
“你不怪我扯那么离谱的谎就好了。”看着眼前之人恍惚出神的面容,宁玄意只是浅浅一笑:“毕竟说不出去不怎么好听,你不介意我就很高兴了,哪里还担得起你一声谢。”
作为自小就相识的朋友,她大概能猜到叶疏月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并不会过多地去干涉。南诏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她也不是什么迂腐固执的人,既然之后的一步棋已决定非走不可,那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必须动摇了。如果叶疏月能自己站过来,她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
“一半真一半假,虚虚实实,往往才更难被寻出破绽,也才更容易被人相信。”收回飘远了的心绪,叶疏月忽而一脸认真地望着宁玄意,直看到后者的身躯都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她才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出声来:“这是我朋友说的,她可比我聪明多了,若是我们两个易地而处,她一定不会像我这般狼狈。”
不会么?或许,也不见得吧……依旧僵直着脊背,宁玄意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和方才并无不同:“何必妄自菲薄,你已经足够出色了。换作是她,也未见得就能比你更好。再者,”她转头望向远处的虚空,语音渐至低不可闻:“她若真的那么聪明,惨烈到殃及满门的祸事又是怎么来的呢……”这分明是蠢透了啊,只一次,她就犯下了自己毕生都不能饶恕的错误。如果连这个都能算作聪明,那天下恐怕就再无愚笨之人了。
“不,她和我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将门之女,人中龙凤。”并没有听到身畔之人后半句的低语,叶疏月只一心维护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玄意,你知道么,我这一生中,最佩服的女子就是她了。”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的神采,即将为人母的女子想起的,却是豆蔻年华时的许多个午后:“云伯伯是个极其开明的人,从来不认为女儿家跟男孩子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不管是习文还是练武,我们和哥哥还有萧陵萧陌等人总是在一处的。可就算是在那么多男子之中,学着那么枯燥乏味的经世之道、演着那么复杂莫测的军阵沙盘,千雪她,也总是可以轻易拔得头筹,优秀夺目得简直让人想不嫉妒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