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天亮得越来越晚，卯时的天色依然很黑。
打更人敲响梆子，从知府府苑侧门走过，想到今天的工作即将完成，敲梆子的力度都大了些。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侧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只推开一条不大的隙缝。
柳芯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从门里闪出，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后，朝着与打更人相反的方向疾走。
路上很黑，只有街道两旁店铺门口挂着的灯笼照出一点光亮，但让她很安心。
她必须在城门开之前到达，然后离开。
柳芯走得急促，到城门时身上出汗发热，赶早要出城的一些人已经在城门处候着了，黎明的曙光初现。
没过一会儿，城防所的官兵推开城门，等候的老百姓往外走，柳芯脸上故作镇定，和其他人一起顺利走出城门。
出了城，计划就成功了大半，她的心微微放下。
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柳姨娘。”
柳芯顿时惊住，愣在原地。
这是安紫苏的声音。
“柳姨娘。”安紫苏走到她身旁，笑问，“这么早去哪里？”
“我...”柳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彩珠多半提前醒了，安紫苏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
“柳姨娘？”安紫苏见她只说了一个字就闭嘴了，挑了挑眉，“你要是觉得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回知府再说吧。”
柳芯低下头，一副大势已去不得不认栽的样子。
“走吧。”安紫苏正要招手让埋伏的其他人出来，眼角却闪过一道白光！
她下意识地往后快速一闪，堪堪躲过了柳芯手中的尖刀。
“住手！”一旁埋伏的石超群被这一幕差点吓破了胆，连忙出声阻止。
柳芯见安紫苏独身一人，以为就她一个人守着，所以想尽力一搏逃走，没想到周围还有埋伏。
她也不再继续刺杀安紫苏，转身往城里跑。
安紫苏脸色一沉，柳芯已经狗急跳墙了，可能会伤到路人。
她连忙追上去，用力往前一扑，将柳芯扑倒在地，两人一起倒下。
柳芯倒地还不肯投降，急忙转身，手中抓刀向安紫苏刺去，但被安紫苏一把握住手腕，将她的手臂用力砸在地上。
手上的刀脱落。
“你他娘的竟然敢偷袭我，还偷袭两次！”安紫苏大怒，另一只手朝着柳芯脸上扇了一巴掌。
柳芯痛得头一偏。
“打人不打脸，何况用刀划伤女子的脸，你以为这里可以做疤痕消除？”
“老娘还没有嫁人，把我的脸毁了我怎么找帅哥？”
上前来帮忙的石超群和侍卫：......
柳芯被她完全制服，见到其他人，眼里爬上绝望。
安紫苏气呼呼地起身，让侍卫把她押回知府。
“安姑娘，你没受伤吧？”石超群连忙问。
“没事。”安紫苏摇摇头，拍拍身上的灰尘。
“走吧，李卓应该也快抓到了，该去办正事了。”
“安姑娘英明，果然料事如神。”石超群赞道。
安紫苏皱了皱眉，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好像和她昨晚奉承宁王楚琰时说得一样。
“你昨天让郑信回来传回消息，让柳芯和李卓害怕彩珠醒后会说出实情，又预料到他们担心事情败露提前逃跑，找宁王借了人手先埋伏等着。”
设伏的事情本该让知府的衙役来做。
但洛州有四个主城门，两个侧城门，每道城门至少得有六人守着。
可如果调动这么多人，可能会引起柳芯和李卓的怀疑，而许之牧肯定不会借出他的侍卫，所以安紫苏就去找宁王借了侍卫。
石超群还有些担心宁王不愿意，没想到安紫苏顺利借到了侍卫。
“果然来了一个守株待兔，把柳芯捉住了。这次她是不打自招了。”
“等会儿回去告诉他们其实彩珠已经死了，他们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石超群“哈哈”了两声，想到即将破案，心情大好。
安紫苏却道，“石大哥，等会儿审理时，不能让他们知道彩珠死了。”
“为什么？”
“在他们认罪前不能说。”安紫苏解释，“他们以为彩珠醒了说了实情，最多垂死挣扎一两下，但兴不起风浪，案子才会审得顺利。”
“对对对。”石超群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坏事了，还好你提醒了。”
“如果他们知道彩珠死了，肯定死不认罪，把一切都推在她身上，那就难办了。”
他又扇了一下自己的脸，后怕道，“我这张嘴差点坏事了，我还是少说话吧。”
安紫苏看了一眼石超群的脑袋，这几天他每天都在锤，可别打坏了。
回到知府没等多久，李卓就被侍卫押上了正堂。
跪在地上的柳芯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绝望。
此时已过辰时，天光大亮，安紫苏还是派人去请许之牧和楚琰。
她要审案。
听说真凶被抓，两人都来得挺快。
许之牧先到。
他和周远道一起巡检，认识柳芯和李卓，见他俩跪在地上，满脸震惊，“他们是凶手？”
他转头看向安紫苏。
安紫苏点头，“正是。”
许之牧还想问，楚琰此时走进来，“你不是说有三名凶手？”
他一出现，众人立即行礼问安。
“免了吧。”楚琰看着安紫苏，继续刚才的问题，“怎么只有两人？”
“回王爷，另一名凶手昨日溺水抢救回来后，身子很弱，还在医馆。不过她已经交待了所有的事情，所以民女做主，没让她上堂。”
石超群命人搬来一张椅子和一张圆凳，摆在旁边，请楚琰和许之牧入座。
虽然许之牧也在审理案件，但人是安紫苏抓的，所以这次主审由她来负责。
按理说，审案之人应该坐在公案后，但安紫苏只是草民，并无官职功名在身，而且还是女子，坐在高堂上不符合规矩。
石超群思考着要如何处理时，安紫苏已经开始审案，就站在堂下。
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站在堂下更方便。
“柳芯，李卓，昨晚深夜彩珠提前醒了，已经在医馆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今天宁王和许大人都在，我劝你俩老实交代，不要浪费两位大人的时间，也不要浪费我的口水。”
宁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许之牧哼了一声，说得都是什么话？
柳芯还想着抵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跑？”安紫苏问，“见到我了不仅想跑，还拒捕，差点用刀划伤了我貌美如花的脸...”
石超群：“咳咳咳。”
安紫苏收到提醒，立即恢复正经。
“你分明是做贼心虚，担心彩珠醒来后事情败露，所以赶在我们找你之前逃跑。”
“我...我是害怕。”柳芯慌乱道，“我陪着老爷出来，结果老爷被杀，我回去后肯定会被夫人打死。我不想死，所以我才想跑走。”
“是吗？”安紫苏一笑，看向李卓，“那你也是担心自己守卫失责害得周大人被杀，回府后会被惩罚？”
李卓脸色灰败，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安紫苏又道，“既然要跑，怎么也该叫上你的好兄弟徐广一起，不然到时候只剩他一人受惩罚，让人一人背锅。”
李卓抿紧嘴唇低下头，依然一言不发。
“我刚才已经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要再狡辩了，把话敞开说。”安紫苏冷冷地瞥了一眼柳芯。
柳芯依然否认，“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害老爷...”
安紫苏不想和她纠缠，打蛇打七寸，让她承认要靠证据。
“来人，把箱子抬上来。”
很快，两只木箱被衙役抬上堂，一大一小，大木箱是红色的。
柳芯一看这只红色的木箱，眼里闪过恐慌。
“这只箱子你认得吧。”安紫苏拍拍脚边的小木箱，“这是你装衣服的箱子。”
许之牧疑惑地伸直脖子，不明白安紫苏是何用意。
安紫苏又拍了另一只红色木箱，“这只你应该也熟悉，毕竟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是吧？”
轻轻的一句问话，让柳芯全身放软，原本跪直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脚后跟。
“你的衣服全部采用桂花为主调的熏香熏过，味道还挺浓的，一打开就能闻到。”安紫苏说着打开小木箱，用手在箱子上方扇了扇。
许之牧下意识地动动鼻子，好像真的有闻到一股香味。
“而周大人装衣服的箱子里，也有你衣服上的熏香，但他另一只装满衣物的箱子里，衣服上的熏香可不是这一种，他的家仆也说了，他的衣服用得是另一种熏香。”
“柳姨娘这般瘦弱，躲在箱子里轻轻松松。”
这几句话说得有些跳跃，许之牧越听越疑惑，楚琰已经明白了过来。
柳芯身子微微发颤，想开口，却说不出一个狡辩的字。
“我来复述一下当晚的作案过程。”
安紫苏放下箱盖，“当晚你躲在这只红色木箱里，李卓和徐广守夜在寅时时会交换离开一会儿。”
“徐广离开后，李卓守在门边，并且向你传递信号。你便从箱子里出来，用刀刺死了周大人。周大人睡前被你下了药，几乎没有反抗。”
“得手后，你从窗户跳出来，但当时很黑，你走下台阶后脚下还滑了一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你在李卓的掩护下离开，而第二天早上发现周大人的尸体后，徐广去叫人，李卓趁机将窗户锁上，造成一种屋子里不可能有人进入的假象，让审案的人无从下手。”
许之牧脸一红，感觉安紫苏在说自己。
“不是我！”柳芯突然喊道，“彩珠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人，当晚我送了醒酒茶就离开了，徐广也看到了，我不可能躲在屋子里。”
安紫苏叹了一声，“好吧，终究还是要浪费我的口水。”
“把徐广带上来。”
徐广诚惶诚恐地上了堂，安紫苏问，“当晚你亲眼看到柳姨娘从周大人的房里出来了？看清楚她的相貌了吗？”
“回安姑娘，我是看到柳姨娘出来了，但并没有看到她的脸。当时我们有意站远了一些，加上天色黑，就见到她端着托盘出来，背对着我走了。”
“背影看着是她吧？”
“是。”徐广点头。
“那你回忆一下，当时她的背影像不像彩珠？”
徐广一愣，半晌才道，“还真的挺像，她们俩身高体型都差不多...”
“那晚你见到的人，就是彩珠。”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惊，除了石超群。
当然，昨天他得知真相时，吃惊的表情比许之牧还要夸张一点。
“刚才我只说了一半的案情，现在我说完。”安紫苏说着去往前走。
许之牧听得着急，正是关键的时刻，她就不要走来走去了。
安紫苏走到公案旁边停下来，继续道，“在周大人回房前，彩珠已经躲在了木箱里。”
“等周大人回房后，柳芯立即去伺候，趁机对他下药。药效很快，周大人估计以为自己醉酒嗜睡，所以没在意。”
“他被药倒后，彩珠便从木箱里出来，换上了柳芯的衣服。当然，她的发型也是早就梳好了，和柳芯的一样。柳芯则继续躲在了箱子里等候时机。”
“然后，彩珠端着托盘，背对徐广走出门，没让他看到正面，让徐广以为出来的是柳芯。”
“彩珠出来后，又换回她的衣服，故意装作柳芯还未回来去找她，在徐广面前露面。如此，徐广就以为彩珠和柳芯都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她们都不可能在房里。”
徐广听得一脸震惊，不忘点头。
“接着，彩珠又去厨房里，特意找吴婶聊天，也是为了让吴婶当证人，排除她和柳芯两人的嫌疑。”
“柳姨娘，我说得没错吧？”安紫苏靠在公案旁，轻轻一笑，“这些事就算彩珠不说，我也能分析出来。”
柳芯抬头看向她，事已至此，终于不再否认，“我们设计得这么巧妙，你怎么会看出漏洞？”
“因为你们露出的马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