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有无边的黑色画卷从远方铺来，仿佛阴影一般蔓延。
队伍的最前方骑着蹄兽是两个人，一个白衣长发，肤若凝脂的女人，而另一个，则是一身甲胄，苍髯如戟的中年男子。女人的身上穿着的是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子爵贵族服饰，而男人的身上却是一身骑士甲胄，只在胸口佩戴着象征着骑士爵位的勋章。
在他们的身后，则是勉强维持住队伍的士兵。拖拖拉拉，零零散散，如果未曾深入查看，根本看不清这些士兵脸上懒散而困倦的表情。惊惧于前方二人几十年来的权威，倒是没有一个人敢表达什么不满。
因为国家疆土构成的特殊原因，凯迪尔公国很难具备对外讨伐的能力，同时也成为了能啃但毫无价值的鸡肋，凯迪尔公国的士兵实际上已经是流于表面的面子产物，其中的构成大多数是犯了罪的自由人。
凯迪尔公国对于奴隶的高傲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发配从军、流放、监禁……乃至于死刑，他们都未曾将贬为奴隶加入到法律的制裁之中。对于凯迪尔公国的自由人们来说，被贬为奴隶，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都会让愤怒的国民们狂人地摧毁这一份可能。
当然还有一丝可能留下。
毕竟到底是个国家，其中难免有认为变成奴隶也好过丧失生命的人，但在主流的思潮之中，这种人被贬斥为天生低贱的人，哪怕未曾犯错也会将其直接贬斥为奴隶。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人”和“奴隶”已经被确切地划分为两个物种，甚至还有几个没什么本事只会自吹自擂的生物学者试图将这种思潮推广到外界。可惜，除了自娱自乐之外，没有谁会将这种明显会遭致帝国制裁的思潮传播开来。
反正阶级已经那么多了不是？少这一个不少。
“大人，已经到了。”骑士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老旧的城墙，以及已经做好准备的起义军们，对着前方的女子开口说道。
“唔，我看到了。”女人，或者说铁武子爵笑了一声，将长长的白色袖袍从身侧拉起，拽到蹄兽的背上：“他们没有投降吗？”
“哪有那么快？起码得先死点人吧。”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可眼神还是闪过明显的鄙夷：“不管怎么说，起码是吓死了克托罗斯那个废物的奴隶，一时的傲慢是必然的。”
“克托罗斯可是个子爵，迪午普恩。身为一个骑士如此评价一个子爵，恐怕要让大公给你降下惩罚的。”铁武子爵轻笑，脸上却没有一丝担心。
“只是言语上的不敬罢了，现在还有谁不是这么认为的吗？”迪午普恩微笑：“被一群暴乱的奴隶吓死在家里，这种愚蠢的死法，难道不是废物吗？”
“呵~”铁武子爵轻轻微笑，不再言语。
凯迪尔公国的情报机构虽然不至于混乱，却也并没有普通王国那种严密性。从这座小城之中离开的假旅人们四处传播小城陷落的消息，并且将其添油加醋。诸如奴隶头子是个身高八米身宽也是八米的怪物的传言有，奴隶头子实际上是个能够千里之外夺人首级的传言也有，甚至还有那是个十转强者一时不慎遭了廷凯城的暗算被卖到这个小城的传言都不缺……
这种极尽浮夸的传言自然被各子爵男爵们无视，怎么看这种传言的诞生都是奴隶们为了恐吓公国而传出来的东西，又或者是城主府的幸存者们为了表示失败的情有可原而编造出来的蹩脚谎言。在越传越离谱的传言之中，包括凯迪尔大公三世也已经确定，那帮造反的奴隶不过是一群色厉内荏，中看不中用的软柿子。
只不过整整六七万的奴隶，换算下来便是足足四万多个子的财富，集中攻打已经是必要的事情，但更多的是为了攻下这座小城之后，这些奴隶如何分配的缘故。据说各个小城的子爵们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前往国都，商讨奴隶的分配方案了。
至于铁武子爵，在自己的骑士迪午普恩的建议下，直接开拔军队，趁着所有同仁不注意，将军队开到了目的地。铁武子爵估计那边的财产分割会议还没开始呢，她就能拿下这座小城。
虽然最后肯定要在各方的施压之下分出去一部分，但大头肯定是自己的。一想到这次之后就能多出两三万甚至四五万的奴隶，铁武子爵的内心就颇为雀跃。
至于那股离谱的谣言，自然是斯科璃尔的杰作。原因也很简单，从谣言开始，推动这一场会议的开始，从中争取到练兵的时间。
而作为守城的一方，斯科兄妹已经带着人在城墙上等了一段时间了。
“你这些东西到底是干嘛的？”斯科璃尔看了一眼独灵脚边的一捆长兵器，有些好奇地说道。
“待会你就知道了……”齐征戏谑地看着斯科璃尔：“所以为什么会有这么莽的女人啊，就完全不顾会不会被排挤就直接动手的？”
铁武子爵不管不顾的动手确实出乎齐征的意料，但做计划的又不是自己。
没错，铁武子爵的鲁莽行动彻底打破了斯科璃尔的计划。在她原本的计划之中，靠得最近的几个小城势必是抢夺利益最为凶狠的一方，甚至城内的起义军总共六万八千，能够摆上餐盘用以瓜分的甚至不会超过四万。可铁武子爵这一动手，恰恰卡在斯科璃尔最难受的时间点：
公国宫殿里的会议将将召开，小城的力量也尚未整合，还刚刚从独灵和兄长这里听到了缺乏协同作战的散兵游勇……不，更应该说是乌合之众与正式的士卒之间的差距。
而这一场又卡在胜与败的节点上。
胜是肯定的，这对于之后起义军的发展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有了这一场战斗之后，士气才能激发起来，同时避免努力出身的起义军士兵们对于自由人下意识的畏惧和服从。
但败又是需要的，如果这一次胜了，接连摧毁了两个子爵的起义军势必让公国那边重视起来，到时候在练兵尚未完成之前公国直接大军压境，那就真的没有好果子吃了。虽然最终的概率仍然是赢的概率占大头，但是胜利之后顺势的安排斯科璃尔就非得放弃不可。
至于僵持，其实更惨。一方面，长期的僵持就会变成资源的消耗战，物资占优是必然的，而度过最开始的富裕期之后，一个小城的产出与整个凯迪尔公国相抗衡，肯定会更惨。而且军心本就不稳，时间一长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会叛逃。就算能赢，起义军最后估计也半死不活了。
思虑了许久，斯科璃尔还是果断赢下去。哪怕赢了之后还有更多问题，可比起输掉和僵持，赢了之后好歹还有好处能拿。大不了就跟独灵说的那样，战场练兵，粗暴是粗暴了点，谁让时间紧迫呢？
“还行吧，我看对面的士卒，比我们的好不到哪去。”斯科索普就简单多了，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过应该输还是应该赢的问题，而是严肃的打量了一番远处靠近的军队之后，如释重负地开口：“好是肯定比我们好的，只不过好得有限，能赢！”
“先别说能不能赢的问题，你妹还在考虑要不要赢的问题呢！”齐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直接挑明了斯科璃尔的心思。
轻微的躁动从不远处传来，听到齐征这句话的起义军们看向斯科璃尔的眼神再次不善起来：这都要打起来了，你居然还考虑要让我们输？
“赢！”斯科璃尔斩钉截铁地开口：“赢了不过是些麻烦而已，输了麻烦更多！”
“？”斯科索普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没搞懂赢了以后的麻烦在哪。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身后那些不善的眼神，比起待会能够解决的疑惑，现在妹妹跟自己的手下们的隔阂越发严重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在斯科索普的安排下，其他人都被赶到城墙下守着城门。
“不过，老哥你别蒙我，这些士兵真的就比我们的人强点？”斯科璃尔看向斯科索普，神情严肃。别自己都决定要赢了，结果跟齐征说的那样直接溃败，那就真的完犊子了。
“嗯。虽然肯定是经过训练的，但看起来也是长期怠战的士卒了……”斯科索普抬起手指指向远方逐渐逼近的士卒：“你看看他们的武器制备。”
“制备统一，刀刃锐亮，比我们好多了。”斯科璃尔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说道：“虽然不至于是灵煅器，但也比我们这边的大部分人好多了。”
“你只看到了这？”齐征呵呵一笑，鄙视的神情相当明目张胆。
“你来！”斯科璃尔顿时有些火大，出身军人世家的她从小就不爱听父亲和兄长讨论的东西，更喜欢一个人偷摸跑去看书，对于这些东西倒是不怎么清楚。但是独灵今天的挑衅越来越多，让斯科璃尔也忍不住有些火大。
“刀刃锐亮是不错。只可惜有个巨大的问题……”齐征摇晃着手指头说道：“除了锐亮之外，他们的刀刃上还有锈洞！”
“这算什么？”斯科璃尔定睛一看，借助着曾经学过的灵技，的确在地方的武器上看到一些轻微的洞孔，看起来应该是锈蚀之后重新磨过留下的痕迹。
“这就代表着他们也是长期没有参加过作战的士卒。”斯科索普弯下腰安抚自家妹妹：“正常的武器制备都需要人长期保养，普通的士卒一开始的时候不会学习这些东西，而实际上因为每个人使用的方式和灵力波动影响的不同，除了正常的擦拭之外，其他的维护方式差距是很大的。”
“这些武器虽然不是灵煅器，但使用的素材也不是普通的生铁，多多少少都要沾点灵煅器的低级材料。这样都能让武器生锈，代表着这些武器在仓库里堆灰都不知道堆了多久了。”齐征不屑地撇撇嘴：“要是有哪个倒霉一点的，锈蚀出现在内部而不知，都不用等别人动手，往里边注入一点灵力就足够这些武器报废的了。”
“简而言之，这就是场菜鸡互啄。看头没有，笑料估计会不少。”在斯科索普解释了一番之后，齐征紧跟着说道。
“菜鸡？”斯科索普有些疑惑地看着齐征：“这是什么灵兽吗？”
“‘废物’的同义词。”齐征汗了一下，你这家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要赢会很困难吗？”斯科璃尔抬头看着自己兄长，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没问题，我们这边损失一万左右，他们损失五千左右。”斯科索普点点头。
这是个听起来很戏剧性的战果。从损失的人数上来说，起义军的战损是对方的两倍，可从双方的规模上来说，起义军损失的人数不到百分之十五，而铁武子爵的士卒损失却能达到百分之五十。
“准确来说，最开始的作战我们是占据优势的……”斯科索普指了指城墙角落里的一个军团：“我们这一批人的素质比他们更好，武器装备也是这些人最为齐全。对方这种水平的军队，战损超过百分之十就会开始退败，那个时候敌我的战损比应该是二十比一到五十比一的程度，我们一……”
“嗯？”斯科璃尔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学一下军队里的这些东西，战损比超过百分之十就溃败？还有一开始的战损比这么正常，为什么后续的战损比会夸张到这个地步？
“可从地方的退败开始，我们的战速就会上升！”斯科索普的表情严肃下来：“哪怕那些人都是最糟糕的士卒，他们也都学过小队协同作战的基础，而我们这边的……”斯科索普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不想承认自己这边的起义军能够配得上某个称呼，最终还是咬咬牙继续道：“……士兵完全没有这种能力。在追击的过程中他们会用最毫无章法的方式进行追击，这个过程中的伤亡会成倍地扩大。一直到用人命填，把对方一半的人数吞掉之后，对方才会彻底溃败。到那个时候，人数上的差距才能让对方感受到真正的恐惧，进而投降。”
“那让他们不要追……”斯科璃尔话说到一半哽到喉咙里，终于反应过来：“到那个时候你根本没办法指挥他们了是吧？”
“没错。”斯科索普点头：“那个时候的他们会被杀戮和鲜血刺激得有些发疯，尤其是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敌人溃败。他们不会发现自己追击过头深入敌营，也不会发现自己跟大队伍的脱节，更不会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他们能够发挥出来的唯一作用，就是用疯狂、死亡和鲜血去消磨敌人的意志，用自己的骨头和双脚消耗敌人的体力。就好像沙袋，打的时间长了也会累的，是一个道理。”
“……”斯科璃尔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行吧，之后我再给你安排一下，这多少也算是个好事，这一战过去之后，你的指挥应该能够起到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