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迈进屋子,地上的一片狼藉已经映入眼帘,夫君的咆哮声也回响在耳边。
“陛下,陛下!”一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了头,我看到他的双眼很红,像是醉酒后,又像是发病的兔子,颜色怪异。乍一看上去,还有些渗人,怪不得宫人们谁都不敢劝阻。我跨过满地的障碍物,伸手抓上了他的胳膊,“陛下因何动怒?”
夫君看到我之后,他恍惚的心神这才微微稳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都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朕若不是因为爱惜将才,早就将她给杀了,还能留她至今?让她嫁给樉儿已经给了她莫大的荣耀,她居然还不领情?”
“陛下切勿动怒,陛下都说了是爱惜将才,那陛下这样又如何让将才甘愿跟随呢?既然有意要将她许给樉儿,就不要硬来。王保保一直与陛下敌对,他的妹妹又如何能够安心嫁给樉儿呢?”
听我这样一说,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微闭着眼睛说道:“朕也知道,可是那王保保如此冥顽不灵,朕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用的都用了!”
我淡淡一笑,拉着他的手,坐在没有被踢倒的椅子上,说道:“陛下忘了妾身以前不是劝过陛下吗?王保保虽是将才,却也要看他与大明朝是否有缘,若是无缘,定然强求不得!”
夫君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淡淡的回道:“真的不行了吗?那王保保的妹妹也不嫁了吗?”
“陛下若是当真想要成就这门亲事,妾身可以作为说客,前往沈丘,想妾身以皇后之尊,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劝她,她多少会有些动容的!”
“这……”夫君凝起了眉头,“你是一国之母,让你去,朕觉得不妥!不就是一门亲事吗?不要也罢!”
“陛下,妾身虽是一国之母,却也是陛下的妻子,樉儿的母亲。在妾身与樉儿提起这位王姑娘的时候,樉儿对她特别感兴趣。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又逢着陛下也有意,妾身也很想两全其美!”
“话虽如此,只是,朕这朝廷中竟然再无人才了吗?让你去,真是让朕的脸往哪儿搁!”
我笑道:“陛下此言差矣。妾身虽说是去了做说客,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做说客,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看看未来的儿媳妇!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会认为,想要嫁入皇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还有我这个挑剔的婆婆呢!”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
见夫君的口气已经明显的松了下来,便说道:“当然可以呀!只要陛下不说,妾身不说,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他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又要委屈秀英你了!”
“何谈委屈二字?妾身是樉儿的母亲,理应如此!”
“那秀英你决定什么时候去?朕知道你一定会带上春儿,只是春儿一个丫头,不会武功,朕不放心!虽说沈丘如今已经是朕的地盘,可是据闻那王姑娘也是懂得武艺的,朕就怕她若是发起疯来,伤到你该怎么办?”
“那陛下身边可有什么高手,调给妾身,也可以保护妾身呀!”
听我这样一说,夫君的眸子微微怔了怔,继而说道:“若说是高手,真是没有,不过朕可以先派一个可靠的人陪你去!”
“陛下可是想好了人选?”
他沉吟道:“记得那次去洪都处理事务的时候,蓝玉表现的很不错,不如这次也就让他随你去吧!”
我听后掩嘴一笑,“陛下派这样得力的干将随妾身去,还充当了侍卫的角色,不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吗?”
夫君一听,急切的伸手覆上我的手背,“这怎能是大材小用呢?在朕的心中,你与这大明江山同等重要!若是没有你,朕要这江山有何用?”
听他如此说,心中自是一阵感动,却又想到他这话不合礼仪,慌忙伸手堵住他的嘴,“陛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只是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了!陛下好不容易才打下这一片江山,妾身区区一个残躯怎能与这大好河山做比较!”
他霸道的将我捂着他嘴的手拽下来,眼中带着理所当然,“朕是皇上,朕说可以就可以!绝对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我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跟陛下争论了!陛下记得安排好一切,妾身过两日就出发!”我起身之后,望着这一地狼籍,对他说道:“陛下,让宫人们回来打扫屋子吧!”
夫君此刻已经怒意全消,便道:“让他们进来吧!”
准备了两日,便从应天出发了。十月的应天并不是很冷,一路向河南而去,路边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有些落在地面,有些仍旧顽强的挂在树梢。温暖的阳光透过已经不茂密的树叶,影影倬倬的光投射在马车上,一片富丽堂皇。
这次我的身份使命有所不同,只能算是微服私访,是以,一切从简。马车从外观上来看,和普通人家的马车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马车内部却很宽敞,留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为了使我路上可以更舒服些,夫君早已为我在车内装了厚厚的垫子。若不是我不让他再加东西,怕车内东西太多,糟人觊觎,怕是夫君还会再往车内塞更多的东西。
掀开马车的帘子,蓝玉一行随着几个千挑万选的侍卫,一同护送着我。天还未亮的时候就从应天的皇宫出发,看此刻日上三竿,怕也是午时了。不知道临行前夫君对蓝玉交代过什么,却见他一路上都未曾言语,眉头紧蹙。
习惯了他的嬉笑,忽然间他这样严肃,反而有些不适应。于是,便喊道:“蓝玉,蓝玉!”
蓝玉听到我叫他,立刻调转马头,来到我身边,问道:“姐,有事吗?”
我浅笑道:“这都走了整整一个上午了,你和随行的这几位侍卫滴水未进,想必大家也渴了,累了,不若就停下来,休息片刻,再行赶路,你看如何?”
蓝玉沉默了片刻,问道:“姐,你累吗?”
我摇摇头说道:“我怎么会累呢,一路上都在坐着马车,倒是你,我怕你累着!”
蓝玉听后这才淡然一笑,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姐,我们没事的,远征沙漠时,环境可比这恶劣多了!不过这走了这么久,即便不累,在车上也颠簸了很久,还是停下来歇歇为好!这样吧,再往前走一段路程,有条小溪,这样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着实是有些干燥,我们也可以借着清爽的溪水稍微洗洗,除去身上的尘埃!”
对于蓝玉如此周到的想法,我很赞同,便点头说道:“好,一切就随你安排吧!”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蓝玉命人将马车停了下来,春儿自是先行下车,之后再扶着我下车。看到随行的几名侍卫齐刷刷的侍立一旁,似是在等待我的吩咐,便对春儿说道:“去把车上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们一些吧,带的太多了,我们也吃不了!”
春儿将干粮拿出来分为随行的几名侍卫,那几个人见是我给的赏赐,也不敢不要,却都只拿在手中,没有一个人动口。我颇为诧异他们为何不吃,却看到众人都在看着蓝玉,更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
蓝玉见状,便道:“大家都吃吧!”
这时,众人纷纷说道:“多谢夫人赏赐!”之后便吃了起来。
看着他们开始吃东西,我心中也很欢喜,却见蓝玉依旧伫立在一旁,便问道:“蓝玉你为何不吃呢?”
他怀抱长剑,对我笑道:“姐,我不饿,你快些吃吧!”
我嗔道:“瞎说,哪有人会不饿的,姐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春儿,拿些干粮来给了蓝统领!”
春儿便拿出一张大饼递给蓝玉,蓝玉接过之后,毫不犹豫的猛地在饼上撕了一口,几乎一半的饼子就这样进了他的口中。见他这般模样,我与春儿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马车中装的水毕竟有限,而且蓝玉为了确保我与春儿这一路上都不会出什么差错,便没有让我们将水分给众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侍卫全部喝了溪水。
看着他年轻的面庞,行事却这样干练,不由得心中喟叹,若是以后他成家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回想着我身边的人,从汤和道元儿、樉儿,似乎都不能特别如愿,冥冥中总有那所谓的缘分牵扯着他们。与其说是缘分,更多的则是政治斗争。若不是必须在夫君面前示弱,想来汤和也不会迎娶胡氏,很有可能会迎娶那个神秘的女子。
蓝玉见我若有所思,便问道:“姐,你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我浅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很好,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而已!”
蓝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袖子将唇边的水渍胡乱的一擦,说道:“姐,不是我说你,有些时候你就是思虑过多,想那么多没用。主子待你这么好,又没有其他的女人再妄图捣乱,你可知道我心中有多高兴吗?几个小公子的事情主子也安排的非常妥当,过不了几年,你的孙儿就可以承欢膝下了!”
听他这样一说,我立刻掩口笑道:“你这样一说,我怎么就觉得我已经成了老太太!”
蓝玉也笑了,似乎是很随口,又似乎很认真的说道:“姐,你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老!”
马车悠悠踟蹰而行,这一路前往沈丘,我心中空落落的,很没有底气。王姑娘从未见过,脾气秉性亦无从知晓,这次也算是主动请缨,却是在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我自问是一个贤妻,是一个良母,却从未做过说客,我只希望以我一个母亲的身份可以劝服她。
天色将暗,阳光也不再强烈,马车中的温度也降了下来,不觉间困顿袭来,胳膊肘支着额头,便昏昏然睡着了,恍惚间似乎有衣服为我披上,杳然转醒,迎上了春儿略带笑意而充满关切的眸子,她见我醒来,便说道:“夫人怎么不再睡会呢?”
我也淡淡笑了笑,回道:“马车上颠簸,也睡不安稳,不睡了!”
“夫人,还是让春儿问问蓝统领,寻得一家客栈先休息休息再说吧!”
我点点头说道:“也好!连日来夜里时常赶路,这几日大家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再有一日的路程就要到了沈丘,今夜就尽早找家客栈休息一下吧!”
春儿得到我的应允,便掀开车帘,冲着外面的蓝玉喊道:“蓝统领!蓝统领!”
蓝玉闻声,调转马头走近车厢,问道:“春儿姑娘何事?”
“夫人说大家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这附近有没有客栈,今晚就歇歇脚,大家好好的睡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蓝玉回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再走一两个时辰就到了,烦请夫人和春儿姑娘再委屈委屈!”
春儿面上一红,连忙摆手,说道:“蓝统领不必如此客气,春儿只是一个下人,担不得姑娘的称号,日后直接唤我名字就可以了!”
蓝玉略一犹豫,倒也没再坚持,说道:“好!那就请春儿转告夫人!”说罢,他又调转马头与其他侍卫融在一起!
春儿返回车厢之后,对我说道:“夫人,蓝统领说再等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找到客栈了,烦请夫人再委屈委屈!”
蓝玉方才所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听着春儿重复了一遍,便点头说道:“何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说到辛苦,在外面的人才叫辛苦!春儿,你收拾收拾吧,待会儿下车的时候,重要的东西不要留在马车上。”
“是的!夫人!”
待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在这荒凉的一路上,终于出现了一家客栈的影子。这家客栈从外部看起来规模不算大,斑驳脱落的黑漆大门两边敞开着,而在客栈的门上挂着一条竖副,上面写着:“福祥客栈”。
看来这家客栈也有些年号了,应该是一家老店,想必里面的环境应该不错。
正这样想着,蓝玉已经走到了车厢旁,对我说道:“夫人,这是一家老字号的客栈,方圆百里,也就数这家客栈安全一些,可否在这里停留?”
我浅笑着点头,说道:“你说安全就必定是安全了!你去安排吧,安排好了今晚就住在这里。”
蓝玉颔首,便去安排了。不消片刻后,他又来到车厢前,对我说道:“夫人,一切安排妥当,请下车吧!”
春儿先跳下马车,之后扶着我下来。或许是在车厢狭窄的空间内呆的太久了些,一下车,竟然感觉头脑晕晕沉沉的,有些站不稳,春儿慌忙将我扶住,蓝玉也在一旁扶了一把,说道:“夫人,您怎么了?”
我冲着他们摆摆手,淡淡一笑,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蓝玉关切的说道。
“好!”我颔首微笑道。
正欲进门,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本来就晕眩,被这么一撞,一个趔趄,往后一连退了几步,眼看就要倒下去,腰间一热,但觉得被人稳稳地扶住,回头一看,见蓝玉死死地盯着撞我的那个人,脸上隐隐带着怒气,却并未发作。春儿也慌忙扶着我,说道:“夫人您怎么样?”
在一旁守候的那几名侍卫却沉不住气,呵斥那人,“你这人怎么搞的?长不长眼睛?撞到我家夫人了!”
那人听到被呵斥,眉宇间也带了怒气,叽里呱啦回了一阵,却不知道说的什么。侍卫虽没有听懂,却也知道那人是对他不服气,一时之间怒气四起,伸手就要拔剑。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一阵听不懂的话,接着,那人用汉语说道:“各位对不住了,是下人无知,各位先请进吧!”
听那人的话音低沉,我不由得向他望去,却见木制的轮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头戴着大毡帽,将整张脸的绝大部分都遮住了,只留下鼻子与嘴呼吸。但看他的身上所穿的衣服,乃是麻布所制,领口、斜襟与袖口上皆绣着一圈狐狸毛作为装饰,亦或是保暖。
虽说瞧不清他的面容,却可以看到他略带清渣的下巴与突出的喉结,再看他停留在轮椅座守上的手掌,骨节分明,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而他身后跟随着一行四人,均与他的装扮差不多。而方才撞了我的那个人,也是与侍卫争吵的那个人,两鬓编成了小辫子,再绑入发髻中,浓黑的眉毛自带几分威武,他此刻正站在轮椅的后面推着。看他们的装扮一定不是中原人氏,极像是漠北之人的装扮。
心中颇为诧异,这一带并不是与漠北的交界处,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来此?但是近来几次北伐,元朝将领也投降了不少,许是一起带过来的子民吧!既然归顺了我大明,那就是大明的子民。想到这里,我忙暗自对蓝玉的手使了使力气,暗示他不要与这些人发生冲突。
蓝玉理会到我的意思,便对那几个侍卫说道:“都把剑收起来,成何体统!夫人还在这里没发话呢!”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