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工赐亲自做陪,带着四人到各处工坊查看。
几天相处下来,工赐才发现这四人并非浪得虚名。
最难的纺织技术,在四人指点下,有了突破性进展。
工赐大喜过望,又带着四人去了姑苏城的干将庄园住了几天。
让工赐失望的是,这段时间相处,他确信了这个墨家,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工匠公会。
擅长机关器械,楚平王王陵的机关都是出自于这些工匠的奇思妙想。
被卸磨杀驴的那么一大批顶尖匠人,让工赐心疼不已。
这四人都能有如此技艺,冤死的那数百人,能创造多大的一笔财富哇。
要创造工赐心目中的墨家,任重而道远哇。
但这木匠墨家,也不是除了工匠外便全无用处。
工赐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
现在的木匠墨家可以当做一个幌子,来掩饰他心目中的墨家。
要有完善的思想体系来增加凝聚力,这个思想体系他也已经起草好了。
明面上只是一群工匠,修理的木头,暗中可以组建一支专门修理人的。
以相通的思想体系为核心,分为阴阳两派。
阳为显宗,在明面上当做身份掩护,显于民间,同时肩负创收重任,来养暗中的隐宗:能够修理人的。
甚至核心思想,还可以与申邑的邑宰府来融合,自成一派,形成一个传承体系。
适合修理木头的往明宗方向培养,适合修理人的,往隐宗方向培养,适合为人们服务的,往邑宰府官吏方向培养。
民间工商的工匠,官方的官吏,江湖阴暗处,三者达成一个铁三角,互利互助,穿越不同维度,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念及此,工赐立马写了一封密信给专毅。
工赐的书法算不上好,但字还是不错的,可这封信,他却故意写得歪歪斜斜。
还有些较为潦草的字多个几笔,或者少上几笔。
看起来就像是忙中出错一般。
万事俱备,只等孙武那边的答复了。
很多人说人生是道选择题,你做了不同的选择,才有了不同的人生。
这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或许是这样的。
而有些东西,你与生俱来有了便是有,若是没有,选择努力一辈子都触碰不到。
工赐这一路走来,多少次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不说远的,就说前些日被荆山部族下套,差点就被烹杀了。
若不是一直尝试试探,最终拿捏了大巫师的心理,若非侥幸赢了芈楼,此刻或许早已被野狗啃食残尸。
一切的恐惧,皆来自于火力不足。
真理只存在于大炮射程范围之内。
乱世之中,危险无处不在,一切皆以实力为尊。
在干将庄园的第三天,工赐看着工匠们手中泛黄的纸张,心中有些激动。
忍不住伸手触碰,表面的纹路很粗糙,纸张也略厚。
鲁阳道:“大人,这一次您觉得如何?虽然依旧粗糙略厚,但若是按照您说的那种厚度,一沾水就烂,根本无法在上书写。”
工赐也不知道造纸要不要加什么增稠剂,只是那肉眼可见的杂质,怎么看怎么别扭。
虽然勉强可以当做粗糙的宣纸用,但是根本不是他印象中光滑洁白的纸。
“木浆的粘稠度都调试过了?用的是纯木浆?”
鲁阳:“是,按照大人的步骤,这次是:清理出树皮,浸泡,加草木灰熬煮,捣碎,再将木浆混入水中,纱网兜出,晒干…”
工赐将整张纸拿到手中,这黄不啦叽的颜色,硬邦邦的,表面毛糙,纱网的背面倒是挺光滑的。
这哪里是纸啊,硬纸板还差不多吧?废这么大功夫,比竹简也轻薄不了多少。
这纸拿来擦屁股都嫌硬,狗看了都摇头!
“肯定是少了某些步骤,或是少了某种粘合剂,或是浸泡熬煮的时间不够,是我将事情想简单了。
大家想想,有什么能让木浆水增稠或者增黏的,还有熬煮的时间,其他树皮,大家停下手头工作,集思广益一下。”
鲁阳:“树皮本次用的是构树,此树的皮较为坚韧,这点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浸泡时间可能不足,熬煮时间倒是够得,在煮都要烧化了。”
构树?工赐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工家小院的那颗构树,还有上面的鸟雀,以及杜鹃幼崽…
另一工匠道:“大人,米粥就很粘稠,要不加点米粥试试?”
工赐眼睛一亮:“好,你们去试试,另外混入木浆前,记得先用粗布过滤一遍杂质。除了米浆外也可尝试混入些其他的植物汁液。”
鲁阳上前道:“大人,其实我觉得这纸已经很好了,上面书写数百字轻轻松松,若是字再写小一些,足矣记载一篇千言文章了。
如此轻薄的一张纸,足矣抵得上厚厚的一卷竹简了。而且更易于堆放,一车的竹简,用一小箱这纸便足矣记载。
而且还是用没用的树皮造的,成本低廉…”
工赐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我印象中的纸张,坚韧柔软,更加轻薄。
我知道鲁阳前辈虽然接触了半辈子的木头,但让您造纸有些强人所难,可这是利于天下人的事业,还请前辈多多上心。
比如我手中这纸张,若是另一面也用网格堆叠压制一番,背面也可变得平整光滑,足可多写一篇文章,如此一张纸便可当两张用了不是?”
鲁阳道:“申候说的是,这背面确实可以再加工一番,我这边带人回去尝试。
但是时间不足,浸泡时间最长的树皮,也不足十天,或许短期难以再有大的进步。”
工赐:“无妨,添加各种增稠剂试试吧,若是实在不行,两面光滑的此纸,倒也够用了。
或许也可找人去江河寻寻,有没有浸泡时间较长的木头,实在不行,我派人招来筏子帮。
他们的老旧竹筏长期泡水,时日一久,他们的旧竹筏也是要更换的。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来日方长,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改进。”
鲁阳笑道:“果然还是申候点子多,我这就找人去办。”
工赐也道:“辛苦鲁前辈了,我去召来筏子帮,问他们要些旧竹筏。”
工赐走出了干将庄园,就直奔醉仙楼而去。
倒不是去吃花酒的,而是醉仙楼各项食材从外地运输,食材要求新鲜,经常会找筏子帮运送。
加上有世子府的背景,吴王在外亲自督军,世子正坐镇国都呢。
总而言之,在姑苏城,有啥事找醉仙楼准没错。
消息灵通人脉又广,若是他们都办不到,那吴国上下,没几个人能办到。
工赐信马由缰,慢悠悠晃到醉仙楼。
姑苏城内的闹市,普通人是不能骑马的,工赐有军职在倒是方便。
工赐总共也没来过几次醉仙楼,但是门房眼力好,早已认得他了,工赐还没下马,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申候您怎么一个人骑马来了,来,小人服您下马。”
工赐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门房道:“还是骑马方便,说走就走,也不用担心堵车,我这次来是找高渠的。”
“好嘞,小人这就去通知东家,申候这边请。”
另一位门房答应一声,便热情地迎着工赐上了雅间。
还是一盏清茶,工赐盘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人群,广阔无垠的天空,无家可归的白云悠然自得,随风飘荡着。
侍女递上泡好的清茶,工赐喝了一口,下意识砸吧砸吧嘴。
还是熟悉的寡淡,被滤去了茶叶,莫得灵魂。
这小茶盏,刚好够一口,侍女在旁又为工赐添茶,打量着他的脸色,最终还是壮着胆子道:
“大人,您上次让奴家提高些水温,才能激发茶香,不知这次感觉如何?”
工赐疑惑地偏头望去,这名貌美的侍女颇有几分娴雅气质,见工赐望来,表情有些怯怯。
工赐问道:“你就是上次为我泡茶那位?”
侍女点点头:“正是奴婢,想不到申候对奴婢还有印象,真是让奴家受宠若惊。”
工赐可真没啥印象了,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我总共也才来喝过两次茶,都恰好碰见了你。
没想到啊,上次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你便记下了。
这茶照我喝着,还是觉得有些淡,可能冲泡时间不够。
绿茶这玩意儿娇嫩得很,泡得时间不够,或是水温不足,便会寡淡。
若是泡得时间久了,或者水温太高,便会泛苦。
寻常我喝茶都是一把茶叶,一大盏开水冲泡着,并无太大讲究。
可能是如此喝习惯了吧,才会觉得寡淡,你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侍女笑道:“申候言之有理,这清茶,奴家也觉着还是泡着喝比较好,奈何东家嫌弃喝茶时会喝到茶叶,非要我们按着他的喜好,给客人冲泡。”
工赐嗤笑道:“他这哪里是喝茶呀,那叫山猪吃不来细糠。
绿茶泡着,红茶才适合冲。
他之所以让你们如此,不过是想让这一盏清茶,卖出个高价而已。”
敢在醉仙楼大呼小叫称高渠为山猪的,还真没几个,即便是士族,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是一只狗,那也是世子家的狗呀。
侍女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听。
“吱呀”山猪,哦不,是高渠推门而入。
侍女连忙憋住不敢笑,一张小脸都憋到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