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烧过的山谷，在一次次的口号中，变得再次火热。
黑色的碳灰被混入泥泞中，由吴国，楚国降将，蔡国，唐国组成的四国联军再度集结好阵型。
没有任何花哨，想要活命，只有奋死一搏，只有活下去，才能去计较别的。
声声号角中，大军集结完毕，隆隆战鼓声中，开始冲锋。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有人放下了互相间的戒备与猜忌，眼中只有一个方向，那是唯一的生路。
初极狭，伍子胥车架当先，吴王孙武的车架紧随其后，三辆车架便占据了整个通道。
随着地势逐渐的开阔，唐蔡国君也紧跟而上。
谷口的楚国兵卒正在伐木布防，由于附近的两个山头都被烧毁了，他们只能去远处般运木材，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形成有效防御工事。
工赐跟在孙武身后，先前在帅账中，伍子胥是让孙武和吴王退回信阳通道的，但这两个老傻子执意不肯，就要陪伍子胥一同冒险。
眼前星火点点处，便是开阔的谷口了，伍子胥大喝一声：“向死而生，随我杀！”
山谷一片漆黑，仿佛有一头绝世凶兽正在凄厉咆哮，即将冲出，将要择人而噬。
楚军中的大量火把与火堆，是最好的指路明灯。
火，既代表着毁灭，也象征着希望。
喊杀冲天中，四国联军所有人的眼中，只有前方的火光。
楚人望着黑暗山谷里，疯狂冲来的大军，双方一静一动，一明一暗。
楚人根本来不及发动冲锋，这一点上便吃了暗亏。
发起冲锋的战车，跟静止状态的战车，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同样是20万对20万，但接触的瞬间，静止的楚军一方根本来不及形成有效防御，一触即溃。
这计划在工赐看来很冒险，但伍子胥早就算到了一切，他原先也是楚人士族。
大仇未报，他不会主动送死，双方大军很快便混成一团，一方是冲锋而来，为了杀出一条活路。
另一方静止防守，但阵型很快被冲乱。
楚国大司马才刚发出军报不久，此时见这反转，心里已然凉了半截。
伍子胥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是太绝了，无论是时间，还是心理以及局势，各方面都拿捏得死死的。
让楚国大司马从惊喜，到绝望转变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应对。
“快鸣金，大军后撤，拉开距离，还有机会！”
楚军已然开始鸣金收兵，然而伍子胥如何会放过这次机会？
率兵死死咬着楚国中军不放。
孙武与吴王也分别领大军攻向两侧。
工赐手中的长戈戈头都卷成了镰刀形状，浑身浴血，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是让麻子死死跟在孙武车架侧方。
兵行险着，剑走偏锋，这一招孙武绝对用不出来，也只有复仇心切的伍子胥，这偏激的性格，才会想出如此绝的战术。
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对自己更狠，绝了。
但效果却是出乎意外的好，人为了求生欲，而激发出来的疯狂，并不比困兽少半分。
别说20万大军了，就是20万头要逃命的猪，楚军也拦不住呐。
这点工赐之前在淮河边深有体会，那次楚军的败兵还只有数万，他的战车才冲进去一点点，就被人潮所淹没了。
或许伍子胥的灵感正是来自于那场战役，工赐此时也没心思后悔没申请专利了。
长戈卷曲得已经不能再用了，工赐换了把长枪，觉得还是长矛长枪好使，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构造，越是不容易损坏。
长枪比较灵活，利于刺划。
夜色入水，火光摇曳，楚国这最后一股有生力量，被四国联军纠缠着，大部分兵卒只是要求存而已，为了求存他们不得不奋力杀敌。
这支楚军镇守南阳盆地多年，与北方诸侯多次交战。
北拒晋国，西慑秦国，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一天，会被这些杂牌军给追杀。
深夜，地面已然血流成河，打翻的火盆将血液烤至焦黑，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
楚军四散而逃，再难形成有效抵抗，伍子胥提着一只头颅，这颗头颅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这是楚军大司马的。
他原本是有机会逃走的，但是他并没有，因为从鸣金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只能是拼死厮杀，只祈求多杀一些吴军。
伍子胥高举头颅，大声道：“诸位将士，楚军大司马头颅在此，此战，20万楚军精锐，被我等尽数全歼！
我说过你们可以做到的，我也带着你们活着出来了。
从今而后，楚国虽大，皆为鱼肉矣。”
吴军阵营爆发出一阵欢呼，剩下的楚国左司马沈尹戌部队，不过十几万，吴军自己就能轻易对付了。
那勉强算是一条中鱼，剿灭那支队伍后，楚国虽然幅员辽阔，也只有挨打的份了。
被动等着被吴国攻城略地。
工赐望着一地狼藉，他的人被安派打扫战场，这一地的断壁残垣，他不明白为啥让他负责这脏活。
20万楚军呐，虽然四散逃了一些，但四国联军这也有伤亡，这地上全部的碎肉拼起来，绝对不止二十万，说是血流成河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
虽然又脏又累，然而不打扫也不行，都快夏天了，尸体腐烂，野兽也消耗不了这么多尸体，赶在发臭前掩埋掉就还好，不然容易闹瘟疫。
挖大坑，推尸体，再洒一层土，如此往复就好了。
工赐倒是不用亲自干苦力，他连洗澡都没空，只是一直望着那些楚人降卒，其中不少人一边哭着一边打扫战场，这些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老乡尸体。
不少还是他们亲手杀的，没办法，当时场面太混乱，他们不想朝国人动手，就要被杀，工赐大声道：
“你们不用过于伤心，刚才你们也只是为了活命，才对国人刀锋相向的。
打扫完战场后，想要回家的自去回家吧，所有罪责我来抗，不过楚国已然没了抵抗之力。
你们的家乡田产也不一定保得住，若是愿意跟我回吴国的，你们往后就是申邑人了。
到了申邑，我会给你们分田，分地，还可以找媳妇，组建新的家庭。
相处日久，你们当知道我从不会欺骗你们。
打扫完战场后，若要走，你们只管往南而去，那边没有我吴国兵力，也远离北方诸侯纷争。
过了云梦泽，南面就是群山，西面就是荆山，你们可以进山躲避几年战祸，待平息后再出来吧。
放你们走的罪责我扛得起，你们尽管去，别回头。
若是准备跟我申邑的，便留下，我去向吴王求情，他本就封我为万户侯，然我封地人口不过千户，必然会答应我的。”
工赐先前偷走了1万2千多人，人手基本已经够他消化几年了，都是些年轻的，好忽悠，框框一阵画饼，就纷纷跃跃欲试了。
以工赐口才，连蔡昭侯与楚国都被耍得团团转，何况是那些莽夫？
剩下的这六七千人，如今只剩下五千多，毕竟是一起死里逃生的，虽然是他们根本没有临阵叛变的机会。
但工赐还是起了爱才之心，若申邑明面上有着五千多人做掩护，那他的1万2千多人，也就方便遮掩了。
工赐说完，也不管这些人的目光，仰头躺在战车上就开始假寐。
血腥味已经闻麻了，影响不大，偶尔一阵风吹来，还有一阵清爽之感，浑身黏腻腻的血已然凝固，散发着恶臭。
工赐望着漫天星辰，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工赐是被嗡嗡声给吵醒的，一起身，惊动了一大片苍蝇飞起，嗡嗡声更大了。
工赐望着边上席地而坐的一群人，略一清点人数，工赐内心狠狠一抽，尚有将近五千五百多人。
竟然几乎全留下了？
工赐笑了，感觉那些苍蝇也不再那么烦人了，大声道：“你们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吧，我现在便去向吴王请求。”
工赐直冲帅账，果然这三大巨头都在里面，通秉后，工赐一入内，三大巨头皱眉，纷纷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地望着工赐。
孙武：“你这家伙，军中不是就属你最爱干净吗？为何浑身恶臭就来了。”
工赐一看伍子胥与吴王的眼神，想必这话也是二人想说的，只是被孙武给抢先一步了而已。
工赐拱手道：“末将见过吴王与两位大帅，末将昨夜负责带人打扫战场，终于不辱使命，连夜清理完毕，这便赶来汇报。”
孙武一副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望着工赐，他其实只是中年人，留了胡须喜欢自称老夫罢了。
这时期中年人也可自称老夫，因为平均寿命不长，不早点自称老夫，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了，一脸嫌弃地连连挥手道：
“这点小事不用汇报，你身上一股死人味儿，赶紧去洗洗吧，老夫即刻就要下令拔营起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