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呼唤名字”这件事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已经是“医生”取出针筒之后了。
是从一种恐惧中惊醒，再直面下一种恐惧。
她这一个下午仿佛活在噩梦里，如果可以，她很想念完三遍奥利维娅的名字——这样她就能知道，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只喊了一遍名字，还没有姓氏，她不确定奥利维娅能不能听见……余光里，厄尼斯特黑色的衣摆已经可以随风飘过她的身侧。
他守得更近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幽幽一笑:
“爱撒谎的孩子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她无法回应他，因为针尖已经贴在了她的皮肤上，她想要尖叫，然而无法开口。她猛得开始挣扎，然后就被施了一个定身咒。
她被定住之后，唯有眼珠子还能转动。但是混乱之中她的眼睛朝向了另一个方向——唯一那道门的方向——她看不到自己正被针筒侵占的手臂了。
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她看不到，可是能够感受到药剂正在逐渐往针尖推进。
与针尖相触的皮肤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她的身体紧绷着，绝望地看着那道门。
“不择手段的大人才应该接受惩罚。”
一道汹涌的水流忽然升起，翻滚着将“医生”撞开，针筒也随着“医生”摔落到了地上。定身咒和禁言咒同时解开，她立即站了起来，还没看清周围的景象就直直往门口冲去。
奥利维娅打开了大门，抱住了向她跑过来的女孩儿。
厄尼斯特取出法杖，淡然看向奥利维娅。
奥利维娅·诺维罗单手抱着埃西莉亚，空出的手握着那柄纯白色的法杖，她的视线平静地在半空与厄尼斯特·拉米瑞兹的视线对撞。
“哎呀，两位再这样僵持下去，小学妹就要精神崩溃了吧。”
熟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二人几乎同时低下头看向埃西莉亚。
她紧紧闭着眼睛，用尽全力攥住了奥利维娅的衣角，眼眶发红但仍然没有哭，可是身体一直在发抖。
二人之间的氛围稍有改变，但是没有人率先放下法杖。
莱文·昂赛汀靠近了这里，就站在不远处，笑容满面地道:
“我在‘神机处’预订了今晚的包间，不如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聊？”
然而叫两个都快打起来的人坐下好好吃饭无异于天方夜谭，厄尼斯特与奥利维娅这次保持一致，都没理他。
莱文·昂赛汀不解地向黑色中长发搭着肩膀的那一边歪了歪头:
“你们现在就交手，是不是太早了？”
奥利维娅灰色的眼睛里掠过一道暗芒，她勉强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我要带埃西莉亚回学院。”
厄尼斯特淡淡开口:
“她要留在这里。”
眼见着两个人又有了打起来的苗头，左右为难的莱文·昂赛汀眼睛一闭:
“你们非要不计后果地打我也没办法，但是真的不如坐下来先吃个饭，等冷静下来想清楚了之后再好好聊聊啊！等你们打出结果埃西莉亚魂儿都到安德鲁面前哭诉完了!还是说你们放心让我一个人带走她？”
人是莱文·昂赛汀带来这里的，而在奥利维娅的逼问下他还是交代了这个地方。总而言之，他现在两头不是人，两边都无法全然相信他，若是真的让他把人带走，而埃西莉亚最后不在学院的医护室也不在昂赛汀家族宅邸的客房，而是在拉米瑞兹家族或诺维罗家族的宅邸里……那就有意思了。
两个人终于同意，放下了法杖。
奥利维娅将埃西莉亚抱在怀里，先是检查了针尖与她的皮肤相触的地方，然后在她的身体里注入水系元素游走探查，将她体内残留的药剂处理干净后，她明显察觉到了埃西莉亚身体的异样，疑惑的神情在她想明白之后逐渐转为极力压抑着的愤怒。她忍不住抬头注视厄尼斯特，眼里寒气逼人:
“对一个刚刚成年的一年级后辈，你也下得了手？”
厄尼斯特语气平淡如常地反问:
“诺维罗家族又能如何善待她？”
说完这句话，他摘下手套扔在地上，火焰将一切燃成灰烬，一直保持沉默的“医生”手速极快地捡起地上的药剂，小跑着跟上了他。
莱文·昂赛汀既想跟着厄尼斯特又想去奥利维娅那里看看，纠结了一会儿，他大声道:
“我去前面给你们带路!”
说完，他飞一般地跑到了最前方，和两方都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奥利维娅在他们都走了之后，揽着埃西莉亚曲腿坐在地上，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在奥利维娅来了之后，埃西莉亚一直都很安静，当厄尼斯特强行赋予她的恐惧随着他的离开逐渐减弱后，她无声流下了两行眼泪，双眼直直看着奥利维娅。她颤抖着唇，轻声开口，奥利维娅需要离她很近才能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她说:
“学姐，你以后会和他一样对我吗？”
她细如蚊吟的声音伴随着无望和恐慌的情绪发出，那双流着眼泪的淡蓝色眼睛正迷茫而麻木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的沉默足以让她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渐渐放下了攥住奥利维娅衣服的手，不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哽咽着。
奥利维娅主动拥抱了她，继续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
只有奥利维娅自己知道，她仅能给出的这句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
夹在两个庞然大物的争斗倾轧之间，没有人会不害怕。
他们能给予她最大的善意，就是不向她作出任何承诺。
“学姐……”
哭了一会儿，她低声呼唤道。
奥利维娅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灰色发丝，轻轻捧着她的脸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我明天想……回学院。”
她要去找那只黑猫，看看是不是真的和大家说的一样，天天躲在办公室吃小鱼干的猫咪院长会在需要的时候顶天立地。
她不知道如果塌的只是属于蚂蚁的一块小小的角落，且这个坍塌关联着四面八方高大的围墙——是否还会有谁顶天立地。
但她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说完之后，她除了哽咽，就只是保持沉默。
奥利维娅轻轻拍着她，缓声道:
“我会尽力争取到这个结果的。”
等到埃西莉亚哭干了眼泪，厄尼斯特让人送来了一瓶治愈魔药。
她不愿意喝，奥利维娅只能无奈地道:
“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的，我出来得比较匆忙，没顾得上带治愈魔药。”
听到奥利维娅的话，埃西莉亚还想拒绝，然而厄尼斯特戴着血色手套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将自己重新埋入了奥利维亚长长的头发里。
奥利维娅轻抚着她又颤抖起来的身躯，慢声道: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最终，埃西莉亚还是喝下了那瓶魔药。
*
“嘀嗒——”
听到这个声音，埃西莉亚忽然闭上眼睛，手紧紧攥着一只苍白的手腕。
“把窗关上吧。”
坐在奥利维娅正对面的厄尼斯特吩咐一旁的侍者。
窗户关上后，风不再吹进来，晃动的珠帘渐渐安分下来，不再发出会吓到她的声音。
莱文·昂赛汀瞄了眼身旁依旧冷着脸的厄尼斯特，再瞄了眼正对面像只被雨水淋湿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的埃西莉亚，再瞅瞅她旁边浑身冒着寒气的奥利维娅，弯了弯眸，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
侍者拿着菜单上来询问是否现在点单，莱文·昂赛汀见厄尼斯特和奥利维娅都不像想开口的样子，整个在缩成一团的埃西莉亚就更别提了，于是他主动承担了组织点菜的重任。
遭遇几番刺激，加上本身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就不好，埃西莉亚很合理地自闭了。
她在包厢靠窗的位置挨着墙边坐，怀里抱着一只“神机处”放在包间提供给客人的抱枕，脑袋不断地垂下试图藏进抱枕里。
直接原因是几人进包间挑位置的时候厄尼斯特看了她一眼。
根本原因……不提也罢。
被某人瞄了一眼的埃西莉亚当时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被奥利维娅拍了很久才停下来，从那之后厄尼斯特就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去看她。
被一连串尖叫糊了一脸的莱文·昂赛汀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挑眉看向身旁的厄尼斯特。
奥利维娅身上本就浓郁的寒气更加刺骨了，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神活像要将人剥皮生吞。
点完菜后，奥利维娅转头看见埃西莉亚手指攥着抱枕攥得发白，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了，我在这里。不用这么用力，手指会受伤的。”
埃西莉亚抬起脑袋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抬起双手将抱枕从自己的手下释放。
莱文·昂赛汀机灵地用悬浮术接住即将落地的抱枕，将它放在一旁——也许一会儿还要用到。
奥利维娅接过她的双手，仔细一看，蹙起眉。
“为什么她的手会沁血？”
她直接发问。
问的是谁大家都清楚，莱文也集中注意力看了看，发现她的手上、尤其是指关节处，细细密密流出了点点鲜血。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厄尼斯特用火焰在空中描出了一行字:
“她喝的魔药的副作用，再不停药的话会全身发作。”
奥利维娅没再说话，而是垂眸看向身边的女孩儿。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攥东西的？”
厄尼斯特用火焰报出了准确的日期。
“九月四号。”
九月二号是迎新舞会开始的那一天，也是报到日的最后一天。九月三号——开学第一天——就是星期一。
莱文·昂赛汀“啧”了一声。
“这么早就开始监视了？”
厄尼斯特没有回答他。拉米瑞兹家族的继承人还没说的是，在埃西莉亚来到卡卡尔还不到十分钟、连中央飞船场的大门都还没有走出时，定位器就已经被放到她的身上了。
奥利维娅·诺维罗对此不置可否。
埃西莉亚这时插话:
“你们不要当我听不到看不见。”
三个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扔出这一句话，她的双臂不安地动了动，莱文极有眼色地将抱枕递给她。埃西莉亚一捞到抱枕，又开始自闭了，攥着抱枕的手指渐渐用力。
奥利维娅问她:
“手指是不是不舒服？”
埃西莉亚抬头看她，然后点头。
“这是哪种魔药的副作用？”
奥利维娅问。
厄尼斯特看了奥利维娅一眼，碍于不能说话，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
埃西莉亚重新将自己的脑袋闷进抱枕里。
她觉得此时的心情很烦躁，但是不知道这股烦躁的由头。偶尔盯着窗外的时候，心情又很低落，整个人难过得好像养死了一只猫。
其余三人中两个是按四大家族继承人的标准培养长大的，还有一个家里还没继承人但是自己就是这一辈的实力巅峰，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兢兢业业处理家族事务，三个人的心眼子凑起来能开一个蜂窝厂，等菜上完后再迟钝的都发现了埃西莉亚的异常。
厄尼斯特指了指脑子，奥利维娅点了点头，莱文恍然大悟。
“她被刺激出病了？”
其余二人沉默地看向他。
“不对吗？”
莱文疑惑地问。
气氛沉凝得有些尴尬，奥利维娅淡淡道:
“也对。”
厄尼斯特以火焰代替他的语言:
“我会给她再加一项检查。”
奥利维娅微笑道:
“你要是能离她远远的我相信她很快就会痊愈。”
莱文·昂赛汀觉得她说的有理，附和道:“的确没错。”
厄尼斯特又说:
“你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莱文心知今天这透明人他是当定了，但是饭菜还冒着热气，于是他说:
“二位先别吵，吃饱再说？不然一会儿就没心情吃了，身体重要呀。”
奥利维娅给还缩成一团的埃西莉亚盛了碗汤，以行动代替语言。厄尼斯特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餐。莱文觉得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是很不错的，并且这里的饭菜一如既往地美味。
直到厄尼斯特和莱文都放下了餐具，奥利维娅还在头疼怎么喂小孩吃饭。
“你尝尝这个……
“这是茄子不是毒药……嗯!我保证。
“再吃口饭吧？只吃一点容易饿的。”
此时的奥利维娅浑然不知自己在某个方面已经领先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法师，而对于埃西莉亚的状态负有主要责任的厄尼斯特保证自己不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一直想帮忙的莱文·昂赛汀在被埃西莉亚尖叫着泼了一碗热汤后苦着脸跑去换衣服现在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