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与胡格·维恩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双方的状态都不是很好，蓝发少年浑身浴血，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白骨骷髅上划痕、黑色焦伤遍布，场地上赤红火焰与幽深迷雾环绕。
一阵攻击对撞之后，两方退到墙边，再次抬头对视，右手手持法杖的初级法师闪至白骨的身前，左手护于胸前，法杖顶端炽热火焰迸发，胡格·维恩的骨爪越过他的防御往他的肩膀抓来，他不闪不避，直直迎了上去。
“噗呲。”
血肉被穿过的声音响起，白骨穿过了他的肩膀，然后再也没有动作。
法杖无声飘浮在了半空中。
卢修斯的左手包裹着火焰，就这么覆上了骷髅胸腔部位的那团黑火。
手掌下方小小的一处角落，展开了分别来自于拉米瑞兹家族血脉传承和闻名于世的邪恶禁忌法师的火焰魔法的较量。
沉默蔓延，微弱的“嗞嗞”灼伤声响于寂静中响起，最终黑火落于下风，在那只滚烫手掌的抓握之下最后摇晃一次，然后彻底熄灭。
周围场景逐渐褪去色彩，提示主线任务完成的广播响起，他没有认真去听，只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然后站得更直了一些，投向前方的目光平静而深沉。
凉风拂过了他的发梢。
*
趁门外打得火热，埃西莉亚仔细研究了一下规则，发现哪怕只有一个人完成主线任务，整个队伍都能算通关，所以她在发现自己还有一大群队友的时候心安理得地在门后躺平了。
现在出去，能不能完成任务不说，别先把队友吓坏了。
不过也不能说摆就摆，她还是十分积极地用触手在门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然后把眼睛贴上去。
嗯……地上躺了几个半死不活的，天花板底下飘着一个，地上还站着两个。
一阵极其混乱的声音响起，她一时听不出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喊队长，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道声音:
“只要让泅冰接触到黑火，胡格·维恩就会彻底死去。”
“duang”的一声，她眼前的小洞就被一个人撞上了，然后她唯一的对外渠道就被彻底堵死了。
埃西莉亚:“……”
她又在附近戳出一个小洞，将视线探了出去。
一个褐色头发的小子半躺半倒在墙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东西，结合刚才听到的话，她很难不细想。
不会这个就是泅冰吧。
往战场看去，场上只剩下一个人在苦苦支撑了，埃西莉亚不再迟疑，探出一条触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一个“六”。
她数了数，场上除去那个队长npc，只有五名参与者，算上她就总共有六个人。
褐发微微扭头，看见了那只在他的手心比比划划的触手尖端，面容逐渐扭曲。
但是感受到手心上的触感表达出的字迹后，他只愣神了一秒，就松开了另一只攥着泅冰的手。
触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在对方的怒目下卷起漂亮的打火石，晃晃悠悠朝着胡格·维恩的身后探去。
在他们面前目睹了一切的那位队友紧盯着背对着褐发和触手的骨头架子，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法杖握得更紧。
“三、二、一……”
骷髅架子以她预料中的动作躲避了另一位参与者的攻击，一只触手趁其不备从门后撞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伸进了胡格·维恩的胸腔，然后在里面团成一团。
正对黑火的触手部位上，泅冰反射出了午后的日光。
“恭喜参与者完成主线任务——”
广播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但是现在没有人在意这个。
他们表情空白地面对着门后的生物。
埃西莉亚低头看了眼被触手暴力撞毁的门板的碎片，又抬眼看了正直勾勾盯着她的一群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秒之后，他们就被传送回了中央广场。
*
几名队友冲上前吸引了白骨的注意力，一直攻在前线的莱兰德得以停下休息片刻，他单手靠着墙，眉心紧蹙，然后与同在一旁休息的队长对上了视线。
一般来说，副本配备的npc不会在需要战斗的场合发挥太大的作用，除非有特殊的要求，前面几场战斗里队长也仅仅是在边缘施展几个无关紧要的法术。
心思转了又转，莱兰德开口询问道:
“队长，现在要怎么办？”
中年男人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需要有人一直吸引他的注意，拿着泅冰的人就绕到背后，找准时机……”
如果npc发力，那么这两人无疑会成为夺取副本胜利的主力军，因此莱兰德就想试探一下副本是否有让这位队长帮忙的设定——结果显而易见。
中年男人将泅冰交到了他的手里，温热宽厚的手掌上的茧刮过莱兰德的手掌，让他下意识地感叹副本把npc塑造得如此真实。
再然后便是如计划一样的，无力强撑着的队友先退回来休息，队长操控着黑色的法杖顶上，晃眼的法术招式在这个空间来回闪过，莱兰德一边留意局势一边悄悄移动，还能动作的几个队友不断地为他打掩护，等到场上能站着的只剩他和队长时，他忽然盯住了一个机会，刹那间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前方，白骨化为的利刃在同一时刻划过他的脖颈前一寸之处，他顾不上太多，胡格·维恩已经作出了向前闪避的动作，短时间内与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中年男人只能跟着退后，目光却落在了莱兰德的身上。
黑色的法杖发动术法，指向了胡格·维恩，白骨蓄力反击，看不见自己的身后从原地一跃而起、手臂直直伸向前方的莱兰德·维格拉斯。
胡格·维恩在莱兰德的手掌接触到他之前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正要给予回击，却猛然被中年男人拦住，恼怒之下，胡格·维恩伸出白骨之爪要把他推开，骨爪的每个指尖都被他打造得锋锐无比，从见到胡格·维恩开始队长就提醒参与者小心他的双爪。
从莱兰德的角度只能看见中年男人坚毅的下半张脸，他最终越过重重阻碍，让抓着泅冰的手包裹住了那团黑色的火焰。
手掌穿过白骨的同时，硬物穿入人体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噗呲——”
滚烫的血液溅上了莱兰德的脸，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白骨没有血肉，被利爪掏入胸膛的，是他们的队长，那个至今无名无姓的中年男人。
骷髅化为一节节白骨轰然散落一地，莱兰德匆忙之中踩过许多白骨，到达了中年男人的身前。
他的胸口血液止不住地流下，心脏的位置血肉模糊，那只利爪是冲着他的心脏抓过去的。
为了拦住胡格·维恩，那一爪，他没有如包括胡格·维恩在内的所有人预料中的一样闪躲过去，而是不管不顾地用法杖拦在敌人的身前，不让对方前进一步。
就是用这以生命争取来的瞬息，换来了一个禁忌法师的消逝，和一场无声而突然的悲恸。
中年男人倒在了地上。
他看向莱兰德的最后一眼，空茫而苍白，只是下意识地朝他伸出了手。
一只松鼠从窗外跳到了那双布满老茧的宽厚手掌上，然后钻进了他的袖口。
那只手还没有放下，于是莱兰德沉默地走上前，离地上的人更近了一些。
他在最后读懂了那双蕴藏老旧故事的眼睛。
它们说:
“收留它。”
“照顾它。”
“保护它。”
莱兰德对着队长的袖口伸出了手掌，松鼠米米恩探出了头，打量了他几眼，接着终于要往他的手掌跃来。
跳跃至半空，松鼠的血肉一下炸开，血雾、肉沫、皮毛在一瞬间划过他的眼前。
松鼠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也许有不少同它主人的血覆在了一起。
他把蹲下的姿势改为站起，然后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地看着那堆白骨在他看见它们的那一刻彻底消散。
面临死亡的禁忌法师到底心有不甘，哪怕化为了白骨，在彻底消散前也要回赠仇恨之人最疼痛的一击。
毕竟，那只是一只弱小无能的松鼠。
莱兰德看着眼前的世界在他的眼里逐渐模糊。
今天他记住了一只松鼠的名字，松鼠的主人却未曾被听闻过。
他想起了在卡卡尔的从前，他去过禁忌魔法管控协会为牺牲的成员准备的墓地缅怀先人，那里的很多墓碑上面没有刻上名字。
他还问过当时牵着他的母亲，但是母亲没有告诉年幼的莱兰德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说:“等你以后想明白了，你就来告诉我。”
中央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回到了眼前，莱兰德身姿端正、动作优雅地用手帕仔细擦拭着皮肤表面的血液。
他很快就可以到他死于禁忌魔法师之手的母亲的墓碑前说出那个答案了。
“午安，先生。
“我感觉很好，谢谢。”
他依旧温柔地笑着面对涌上前关心他的一群人，好像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影彻底凝实前这群人围着出口如狼似虎的眼神。
他们像是蜜蜂，守着含苞待放的一朵甜美的鲜花。
“很抱歉，那个时候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份邀约了。
“这恐怕不行，我们之前的合同里没有这一条规定。”
他要说什么呢？
他会说，妈妈，今晚来我梦里再给我讲一遍那个故事吧。
就是那个松鼠救下了迷路的男孩，然后和男孩在森林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了一起的故事。
“没关系，稍后我会派人再和贵方一起协商。”
你说会把这个我最喜欢的故事讲够九百九十九遍，但是你讲完九百九十八遍之后就走了。
“一个很小的失误，维格拉斯家族会就此事作出补偿。”
求你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