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的起床铃声很特别，把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的伊瑞丝活活吓醒。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她捂着被子坐起身，痛苦不堪地忍耐到噪音结束，如同丢了魂般看向天花板。
发呆没多久，她就老老实实地下床洗漱了。
离开宿舍后，她看到路上已经有很多学生和教授在行走，路旁的树上已经挂满了彩带和旗帜，每走几步路就能看到标语不一的横幅。
这里的人有一种把期末考试当成过年的乐观。
摊贩们得到授意，已经在树底下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位，伊瑞丝喜极而泣，在某个早餐铺位的油条包点和面条之间犹豫不决。
“叔，你的早餐店今天要开到什么时候？”
如果临近中午的时候还在，就可以当作午饭再吃一次了。
“同学，我们开到十二点。”
面目和蔼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道。
伊瑞丝暗自高兴着，却听对方继续补充：
“凌晨十二点哦。”
“！”
伊瑞丝惊呆了。
摆摊的叔叔阿姨们的热情也不比学生们少多少哦。
和中年男人一起管着铺面的阿姨道：
“我们两个人分工，轮流去看你们比赛，要加油哦！”
伊瑞丝在这样热情的笑容围攻之下只来得及草率地道了谢就落荒而逃。
*
比赛场地此时已热闹非凡，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的广场中间支起了数不胜数的擂台，而最中间的主擂台前几乎座无虚席，伊瑞丝一时无处落脚，迷茫地看向前方。
“我起床后也没磨蹭多久啊……为什么都起得这么早？”
她低声嘀咕着，忽然发现身旁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个人，熟悉的草木清香传来，让伊瑞丝在看到对方之前就先确认了她的身份。
“人好多啊……”
对方的金发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色调柔和而温暖，脖颈、手腕等裸露在外的肌肤略显苍白，澄澈的碧色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感慨：
“还好我在第一排有座位。”
“……”
伊瑞丝闭上了还想同阿尔比尼娅教授一起伤春悲秋的嘴。
不值得，不值得。
“教授早上好。”
伊瑞丝决定还是做一名乖巧的学生。
“格林同学早啊。”
对方微微侧过头来看她，近距离之下，阿尔比尼娅教授的面容年轻得更为明显，若是忽略她背后令人望而却步的学术成果，只看她雾霭般缥缈浅淡的笑容，会以为她只是邻家的一位内敛温和的大姐姐。
“今天来晚了？其实再找找还是有座位的，不过最好要趁早，一会儿座位就都被别人抢了。”
以二人在治疗室见面的频率，想不熟悉都难，平时见了面也会多说几句话。
“好啊，教授，我过会儿就去找。真羡慕教授，在前排有自己的座位。”
这种类型的比赛，阿尔比尼娅教授一向不可缺席，因为她负责学生的治疗事宜。
“这样么？”
对方垂下眼睫状若思索，就在伊瑞丝以为阿尔比尼娅会给她一个特殊待遇，比如给她安排座位时……
“你要不要在我脚边放一个小板凳坐着看？第一排的视野很好。”
经过教授的这一番指导，从早上被吵醒后就一直不太聪明的伊瑞丝更迷茫了。
伊瑞丝清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想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个地步的——
她委身于一只粉红色的四蹄小板凳上，耳后是阿尔比尼娅教授垂落下的长裙裙摆，身后两旁是不掩好奇之色地向她后背投来视线的各位前排教授。
她紧紧闭着唇，努力维持着从容淡定的神情，脑海里飞速思索着如何才能不失礼貌地离开这里。
……这到底又是哪门子的后遗症啊？睡觉被吓醒的后遗症？她平时绝对没有那么不聪明！
居于一众教授前方、观众席之首的面容冷淡的神秘人士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悄悄地崩溃了。
这时，她的脑门上轻轻抚上了一只柔软的手。
充斥着清新的植物气息的光流没入她的体内，伊瑞丝沉默地放松了身体，阿尔比尼娅闭眼考量了一番，决定实话实说：
“今天有受惊吗？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哦。”
她收回手，略微俯身在她身旁轻声问道：
“小厄给你喂的药停了吗？”
伊瑞丝悚然一惊。
她知道！
伊瑞丝冷静地微笑道：
“还没停，教授。”
药汤去除了那些催眠用的药物就是补身体的，现在她也用得上，拉米瑞兹家族那边就没停送过。
“得给你换个药方了……”
阿尔比尼娅喃喃着，独自絮语了一会儿，写下了一张单子，然后签了名：
“你让他们按这个重新配药吧。”
伊瑞丝接过单子收好，眨眨眼，把问题问了出来：
“之前的药方也是您开的吗？”
阿尔比尼娅揉了揉她的头：
“小厄没告诉你吗？他还说要留出一个位置给别的药物，却不告诉我是什么。你说他会不会给你加了慢性毒药？”
阿尔比尼娅教授的思想极其自由。
还*的猜对了一大半。
伊瑞丝的笑容霎时间就没那么真诚了。
她冷酷地道：
“没错。”
阿尔比尼娅笑了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小朋友之间闹矛盾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最好还是要及时处理哦，问题被放久了会产生很糟糕的后果。”
听起来有点怪，但教授你说得很对。
虽然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是闹矛盾的问题——
等等。
伊瑞丝怔了怔。
她忽然发现，她一时没有办法去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更直白一点地说，她不知道要怎么算清他们之间的账了。
命的话，他救过她几次，也实实在在于很多方面帮过她——实力的提升，身体的调养，那枚家徽带来的庇护……更早的时候，她还在劳伦斯时，他就背地里替她盯着诺维罗家族、防着他们找到她。
不需要额外去找什么证据，想也知道诺维罗家族从来没有放弃找过她，那样的家族要达成目的会有多种多样的手段，她一个人根本招架不来，那时候的风雨只有拉米瑞兹家族会替她挡着。
然而不可否认，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保护她是为了保证计划最终顺利完成。
同样的，她如今和他们站在一起，承担整个计划里最高的风险，也并不是别无所求——诺维罗家族的倾覆是他们的目标，也是她的愿望，而至于更多更多的东西……就要跳出合作的范畴来谈了。
但她也不会忘记，被他默许的来自菲妮克丝的恐吓、被他抢走的父亲的遗物、刺入皮肉里的锋锐刀片、游走体内的钻心剜骨的火焰、不加掩饰的威胁逼迫、多次试探她底线意图剥夺她的自由选择权、差点成功注射的维蒙多—弗兰德药剂、已经成功的龙须仙催眠术……
伊瑞丝从来不会觉得他会对她心软，他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精准地计算到奥利维娅会在针孔贴到她皮肤上的那一瞬间赶来，只差一点她就彻底失去了自由。
她毫不怀疑，厄尼斯特让医生给她注射维蒙多—弗兰德药剂绝不是在做戏，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并且也付诸实践了，只是奥利维娅比他预想的来得早了。
她是恨他的，却也感激他，同时提防他，背地里还算计他。
她不知道这样的账要怎么算。
他们合作的界限究竟在哪里？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商讨过，她接受他提供的所有帮助，从不多问，她也承担她应尽的所有责任，虽然骂的时候不少，但也从来没失过职。
救命之恩可以和他给她带来的伤害抵消吗？还是各自另算呢？各自另算又要怎么算呢？她也救他几次？也给他送几次下了药的饭菜？也逼他喝加了料的药汤？也往他身上按两枚刀片？那她是不是还要安排他去换一次血，然后像他之前那样在旁边守着，给他接药，在他发烧时喂他喝水吃药？
伊瑞丝不太懂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账，难道她能把他给她喂水这种事当作他在合作中应尽的义务吗？她又能把被他折磨当作她在合作中应尽的职责吗？当然不可能。
于是伊瑞丝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阿尔比尼娅见眼前的少女露出一副思考中的模样，脸上绽出了“孺子可教也”的慈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