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瑞丝一早起来吃过饭,就往训练室赶。
今天是开赛第四天,按照“规矩”,高年级已经可以下场了。
而她需要在第五天和第六天出手,因为前一百名会在第六天就决出。
亚莉克希亚没有和往常一样黏着她吃早饭,这有些不可思议。
途经花园,她看到了正在唉声叹气的女孩。
“姐姐,我那两盆湖蓝月季不见了。”
对方失落地道。
伊瑞丝刚想出言安慰,却被她猛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
“是被人偷走的!”
伊瑞丝怔了一会儿,然后问:
“会不会是被佣人挪走了?”
如果是外人偷的,有这种实力的人闯进这里就为了两盆花?如果不是,这里会有谁敢偷亚莉克希亚养的花?
旁系的人平时没事都不敢靠近主院,佣人更不可能有这个胆量,总不可能是卢修斯偷的吧?不至于啊,这人虽然的确不爱按常理出牌,但也不会没品到偷妹妹的花吧?况且亚莉克希亚前两天还送过他几盆月季。
女孩眼神狠厉:
“我告诉过他们不要碰我的花。”
伊瑞丝继续问:
“昨天下午的时候花不是还在吗?那之后也不是佣人接近花园的时间。你有没有在周围发现脚印?”
女孩摇头:
“我找了一早上都没有找到。而且昨晚下了雨,更麻烦了。”
伊瑞丝抓住了重点:
“你还没吃早饭?”
亚莉克希亚点点头:
“抓不住偷花的贼,我食不下咽。”
伊瑞丝先把女孩抓去吃饭了。
餐厅里,她们碰见了正在用餐的厄尼斯特和卢修斯,她吃过了东西但也先坐下喝杯牛奶,亚莉克希亚则顷刻间大倒苦水,卢修斯听完眉头都扬起来了:
“谁胆子这么大啊?还是早点抓出来吧,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下次偷的就不一定是花了。”
亚莉克希亚严肃地点点头:
“那我们先查监控吧。”
伊瑞丝敏锐地发现,厄尼斯特在听到“监控”时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是他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雨夜里监控的作用有限……那个偷花贼肯定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可恶!”
卢修斯愤愤不平地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厄尼斯特取出智网,不一会儿就重新抬起头,轻飘飘看他们一眼:
“昨晚下雨,监控摄像头的线路又刚好出了问题。”
卢修斯怒道:
“我不信有这种巧合!这件事肯定不仅仅是偷花这么简单!”
厄尼斯特继续不吭声,亚莉克希亚则气得脸蛋发红地道: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素质!别人养的花都偷,而且那两盆花明明不值钱……”
这话倒没说错,那两盆月季不值钱,伊瑞丝十分疑惑:
“难道那个贼真的只是想要花?”
卢修斯不太相信: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买?市场上廉价又种得更好的花到处都是,湖蓝月季又不稀奇,去买还不用花费那么多心思。”
这话也没错,但说到这里,三人也隐隐约约感觉出了不对。
“我觉得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亚莉克希亚这么说道。
卢修斯也认可地点点头,然后转向厄尼斯特:
“哥,你说呢?”
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嗯。”
“嗯是什么意思?”
“赞同的意思呗。”
亚莉克希亚嘴快地回。
伊瑞丝觉得事情有点怪,但直觉上的东西真的说不准。
“现在只能先让人这么慢慢搜过去了……”
卢修斯语气低沉地道。
“希望我的花能等到我……”
亚莉克希亚十分伤感地说。
在二人之间阴郁的气氛里,他们极有默契地共同转头看向厄尼斯特,就这么虔诚地注视了他半天,却见他慢慢放下了餐具:
“让我来?”
语调也平淡得没有什么情绪。
两兄妹再次发挥默契,点头的频率近乎一致。
“我今天比较忙……”
“我昨天的几何作业没有写完……”
伊瑞丝似乎看到厄尼斯特的嘴角在某一瞬间轻轻扬起,好似在发出轻嘲,但继续看却什么都没再看到,仿佛先前所见只是幻觉。
他站了起来,身后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他平静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柔和了些许。
“可以。”
*
安吉莉亚这几天在自己的房间里专心画画,并不会来训练室。
傍晚的练习结束之后,伊瑞丝擦拭着汗湿的双手,对卢修斯道:
“安吉莉亚让我转告你,晚饭前先去她那里看画。”
卢修斯听完有些郁闷:
“那么快就画完了?不是说还要至少一个星期吗?”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
“不对啊,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伊瑞丝抬头冷淡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之前有什么账她还没找你算?”
闻言,卢修斯的眼神霎时间充满了惊恐,保温杯都没拿就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去了。
还真有啊……
伊瑞丝稍微收拾了一会儿,按惯例在走出训练室前熄了灯。
她继续向前走,方向却不是对着餐厅,而是厄尼斯特的住处。
缓步行走于黯淡灯光下的少女微微勾起嘴角。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
厄尼斯特提着水壶,低着头在灰暗下来的院落里给植物浇水,听到身后的动静也没有转身,连手都没抖一下。
清澈的水珠淅淅沥沥落在盆栽上,映出了女孩呆滞的眼睛。
亚莉克希亚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两盆湖蓝色月季。
以及,正在给月季浇水的,她的,年龄最大的,哥哥。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只小小的追踪器。
*
时间回到今天中午。
训练的中途,厄尼斯特自行离开了训练室,伊瑞丝想到了什么,抬头一看时钟,恰好是十二点。
她随后也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尾随厄尼斯特进入了离他住处最近的空置庭院里。
看守的人根本没有拦她。
厄尼斯特进去没多久她就跟了上来,两人大概是要在里面谈点什么吧?就算真的有问题,有少家主在,能出什么事呢?
进去之后她没有找到厄尼斯特的踪迹,便四处转了转,专挑光线好、位置又隐蔽的地方看。
结果还真的让她找到了点什么。
在一个凌乱地摆放着水缸、废弃桌椅等杂物且在地上已经长满杂草的角落里,那两盆亚莉克希亚心心念念的湖蓝月季,于阳光下展露身姿。
伊瑞丝看着这两盆娇美又无辜的花,身形凝滞了不知多久。
感觉到了什么,她慢慢转身。
庭院主屋门前的房檐下,一手提着水壶的厄尼斯特静静地望着她。
两个人在正午的暖风中无声对峙了片刻,厄尼斯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伊瑞丝沉默地给他让了个位置。
水珠打湿花瓣,她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亚莉克希亚一般十一点的时候浇花,你还特地晚了一个小时。”
水声消散时,他语气无波无澜地道:
“不是故意去偷东西,也不是特地挑了个雨夜,我不知道这两盆花是她的,之后会想办法还回去。”
伊瑞丝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你解释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不用还了。”
她说。
厄尼斯特看着她,伊瑞丝硬是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看出了不解。
“亚莉克希亚拿这两盆花上过追踪魔法课,剩下的魔法粉末和还留有记录的追踪器就被存放在教室里,而今天下午刚好又有这堂课。你说,那个时候她会不会想起来呢?”
伊瑞丝含笑看着他,道。
“那个追踪器虽然不能锁定偷花的人,但是显示花走过的路线是没问题的。这座庭院在今天中午之前除了你,还有谁进来过吗?”
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看出来什么没有,继续说道:
“你打算让那两个护卫瞒着她吗?”
没有意义。花被偷不是什么机密,那两个护卫很轻易就能了解到事情的始末。
护卫知道,与亚莉克希亚本人知道,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厄尼斯特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将水壶放在旁边有条腿断了一小截的旧木桌上,随后,向她缓缓展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那你应该不介意帮我一个忙?”
他轻轻敲击水壶的顶部,在一下一下有规律的“嗒嗒”声里,旧木桌完好的三条腿腾起火焰,在火焰燃尽之后,四条腿的高度达成了完美的一致。
仿佛在问,你也需要像这么被修理一下么?
“真不要脸。”
她神情温和、语气沉稳地道。
没等他接话,她又迅速道:
“什么忙?”
*
他听从她的建议,把花搬到了自己住的院落里。
搬走前,她当着两个护卫的面对他说了一句:
“是这两盆没错,后面还需要查查是谁偷了花又把花藏在了这个地方。”
厄尼斯特如往日一般矜持地点了一下头,连话都没有答。
她猜他现在也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你们两个昨天到今天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士?”
他不肯说话,她只好帮着问。
两个护卫摇了摇头:
“没有看到,也许是我们疏忽了。”
放任罪魁祸首在眼前大摇大摆地进出,的确很疏忽。
伊瑞丝叹了口气:
“那之后多留意一下。”
两个护卫忙答应了下来。
*
伊瑞丝找了个亚莉克希亚看不到的地方躲好,心情愉悦地看起了戏。
搞不好又是一出家庭伦理剧,让她怎能不激动。
嗯哼,在雨夜不睡觉跑到离住处八百米远的花园里搬走两盆花,第二天要查监控偏偏线路出了问题,被发现后告知“他不知道那是亚莉克希亚的花”,怎么想怎么诡异,她也不知道亚莉克希亚会不会信。
而且那追踪器里可是会显示,那两盆花最开始是先进了离他的住处最近的空置庭院里,如此见不得人。
她听到厄尼斯特对亚莉克希亚说了很长一段话,期间亚莉克希亚一直没有出过声,对方说完后,她也只是安静地点了下头。
伊瑞丝想,完蛋啦,哈哈哈,厄尼斯特你完——
嗯?
看见了最新进展,她的笑容陡然凝固。
只见八岁小女孩从原地奋力地一跃而起,厄尼斯特惊讶之余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心机深沉的小魔女趁机抬起双手用力捏住了他的双颊:
“我不信我不信!你居然偷我的花!!原来你才是最坏的那个!比卢修斯还坏!”
语言攻击还不够,她用力地捏住他的脸往两旁拉:
“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那是我养了很久的花!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伊瑞丝感觉自己的认知被撼动了一下下,她恍惚之中看见厄尼斯特不知所措的神情,差点憋不住笑。
她知道他肯定早有准备,可惜还是在亚莉克希亚的面前落败了,还被受害人施加了捏脸的“惩罚”。
他们长发无助地搭在他的肩膀后,虽遭受攻击可却还紧紧抱着在半空气得胡乱蹬脚的女孩。
如果解释为他被亚莉克希亚这一下“报复”惊得回不过神,担心她蹬脚时从半空摔下,因而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她,那么——
被捏了这么久,他还回不过神?平时那样清醒睿智的一个人,会想不到将女孩放下就能做到既不让她摔伤又能解救自己于那残忍双手之下?
她想他是知道做错了事,不敢再激怒亚莉克希亚了。
不让亚莉克希亚发泄怒火,等激动散去亚莉克希亚不敢再对他放肆了,那他就真的完蛋啦。
离得有些远,她不知道厄尼斯特随后是怎么安抚亚莉克希亚的,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他抱着眼眶发红的女孩走了出去,也许是送她去餐厅吃饭,也许是送她回房间,总之不可能让刚伤心地大哭一顿的小孩自己走回去。
伊瑞丝等到差点睡着,才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很轻,哪怕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也很难被听到,但她听惯了,也在自己多次有意的练习下记住了这个声音。
“怎么还在这里?”
他自身后问道。
夜里风渐渐凉了起来,但在冰系法师的字典里没有“冷”这个字,因此厄尼斯特能在这样幽静而阴冷的环境里见到她岿然不动的背影。
“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我想当面问你一件事,不然我估计睡不安稳。”
她背对着他,字字清晰、语气沉静地道:
“很丢脸吗?”
“……”
半晌等不来那人的回答,她继续问:
“养花很丢脸吗?”
“……”
“如果很丢脸的话,那你为什么允许亚莉克希亚养花?又为什么让你的家族宅邸四处开满鲜花?”
不需要等到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道:
“还是你觉得,有爱好是一件丢人的事?
“或者说,你到了现在还会害怕有人透过你展露出的喜好谋害你?
“你真的有那么脆弱吗?亦或者……是过去那个脆弱的你在影响现在的自己?”
夜幕之下,地上的枯枝落叶被吹得嘎吱作响,似乎遥远得来自于天之尽头的风呼呼咆哮着,在空寂而广阔的天地间留下浩渺的回音。
“你知道了什么?”
他竟然这样问。
伊瑞丝无奈地笑了笑,他也觉出不妥,没再开口。
“好好休息吧,这次该是我这么对你说了。”
“我第六天才过去。”
他貌似冷静地回道。
“最后一天吗?”
决出前一百名的最后一天。
她轻声问。
“好吧,你的确有这么自信的资本。”
她这么告诉自己。
“提醒你一次吧,你想瞒着的事,还有别的人盯上了,是你能想到的那些人。如果没解决好,也许最终拖后腿的那个会是你呢?”
她踩着一地碎叶走了,刻意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厄尼斯特立于无边月色之下,注视着她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果然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太多了……一个两个,都和嗅到了腐肉的鬣狗一样,不肯放过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巧合。”
他借着暗沉光线的掩盖,轻轻地笑了。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