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青潼却怒了,她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一样,心里憋着气咽不下去,便道:“你既知道这席话不该说,为何又要说,难道是仗着在帝君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便不把别的主子放在眼里了?”
“够了。”眼看着好好的一番谈话又快要流于争吵之中,楚复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制止了沈青潼。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眼眸里有沈青潼看不懂的伤痛:“好,就算当年这些事情我统统都不该瞒着你,可这些事情到底也是小事一桩,无关大局的,不过是最后安身保命的一条后路而已。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不声不响便入了宫,一夜之间便坐上凤位,变成了我的母后,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沈青潼哑言,这时候挖旧账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况且她根本不知道以前这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当时这句身体的主人又是怎么想的,她愣了半晌,才想到个相对合适的回答:“若我不登后位,你现在能成为帝君睥睨天下吗?”
这话,沈青潼其实是在赌,之前零零散散从别处听来的对话,她大概能拼凑出个时间的轮廓,就连楚复也说过,是沈青潼将他推上帝位的,那么如此的搪塞,倒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楚复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像是搁了好几天的注水猪肉,被泡得发白,已经有了腐烂的前兆。
“好了,时间不多,咱们还是回到正题,好好商量怎么应对现在的棘手局面吧,你总归是不想看我真的被那群朝臣治死吧?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永远也无法再重活一次,所以……踏实走好未来的每一步便好,多的都不想了。”沈青潼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气氛终于正常了点。
“你继续查吧,这案子应该还有别的线索我们没注意到,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你可以来问我,如果跟我有关我绝不会否认。”尽管已经将话题转了风向,但是楚复说话的时候还是显得很别扭,将头转到另一边,用手掌撑着,就是不看沈青潼。
沈青潼也不在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点点头,却发现他看不到,于是只好吱了声:“嗯。”
“那么英娘,前几日在牢里有人欲至你于死地,你可知是谁?”
英娘缓缓地摇摇头,脸上少有的显出迷茫神色:“那是个穿着侍卫服的男子,他蒙了面,也不曾出声说过话,帽檐压得低低的,所以我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刚开始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是假扮的侍卫,只以为他在巡逻,但走过关着我们的监牢时,他突然很快地将门打开,一个手刀劈在我的颈椎处,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已经是鬼门关游过一遭了。”
沈青潼的秀眉一直微微蹙着,不曾舒展开来,照英娘的说法,这盘棋里还有别的人在参与,而这人定是身家不菲手眼通天,不仅能用的起名贵的东海蛛丝,还能将自己人塞进守卫森严的阴牢中如入无人之境。
更严重的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对此人一无所知。
这无异于是黑暗中的一根刺,埋伏在体内,只等有朝一日暴露在阳光下,痛彻人的心扉。
“依你看,八皇子的案子中,除了我们之外的,这第三人会是谁呢?”尽管沈青潼没有转头,但楚复依旧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这是他们一贯的默契,有些记忆可以当看不见,但是一起走过的路总会在生命中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楚复沉吟许久,轻轻地答:“八哥一向与四哥交好,以前四哥还是太子时,仗着四哥得势能够罩着他,一直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断不到要取他性命的地步。要说谁真有可能要置他于死地,一时半会儿我还真难想得到。”
沈青潼有些失望,没了别的事实线索,她本打算从凶手的动机方向去查,碍于又对这朝堂局势不清楚,哪知问了楚复也是白搭,压根没什么线索可言。
蓦然瞥见英娘清雅单薄的衣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拽住楚复的衣袖,兴奋地问道:“我知道从哪入手了!”
看着眼前这个清雅的女子,偶尔表露出的神采飞扬,眼眸里闪烁着熠熠光辉,楚复突然觉得就算案子陷入了僵局,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差,他抬手很自然地拂过沈青潼的发,柔顺的发丝从掌心滑过,他闻到了一阵淡然的馨香,语音不由也软了几个调,带了宠溺的意味轻声问道:“哦,哪里?”
“绿绮姑娘的头上有一支雪心簪,听说那玩意儿可不是凡品,我从那上面查,定能查出些什么!”沈青潼说的斩钉截铁。
楚复扶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想的也太天真了吧!这雪心簪明摆了是我送给绿绮的啊。”
沈青潼丢了个白眼过去,撇撇嘴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有些不舒服,腹诽道,据闻那雪心簪不是凡物,能当得起贡品的名称,自然难得。到底是帝君,不把宝物放在眼里,这么轻易便送了人。
许是沈青潼表现得太明显了,楚复一瞅她撅起的嘴角便知她在想些什么,宠溺地淡笑,并不明显地解释道:“你啊,又想到哪里去了,她是我手底下的人,办事利索得个奖励很正常嘛。再说了,这雪心簪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宝物,但是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奖励给了属下也无妨的。”
沈青潼听罢,莫名的高兴了些,却又装作无意地瞄了一眼英娘。英娘也是楚复的属下,不知听到这话可会心寒,但眼眸里那个艳丽的人儿,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的微笑,仿佛没有听到楚复的话。
大概是察觉到了身体探究的目光,她迎上沈青潼的打量,眸里盛着笑意:“太后娘娘是怕奴家听了这话会对帝君陛下不利?您大可放心,奴家跟了帝君陛下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对属下是什么样子,虽然说不上多么宅心仁厚,但还算良善。而且,奴家贱命一条,托主子的福,这些年能过得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已经算是赚了。”
仿佛是自嘲,她弯起眉眼,如风起吹皱一池涟漪,带了些飘渺的意味,好像是看透世间红尘,而了无牵念。
沈青潼没有答话,只是移开目光,敛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她抬头望向楚复,略略歪着头想了想,贝齿轻咬红唇,蘸了桌上的茶水写下一个名字:黄文靖。
葱葱纤指划过老旧的木桌,发出些微的摩擦声,仿佛是细细地抚过情人的胸膛,在满室的寂静里,让人不由皮肤激起些微战栗。
楚复深深地望了这个名字一眼,眼皮上抬,轻飘飘地问她:“哦,你怀疑他?”
沈青潼点头,一脸的凝重,松开咬着的唇:“细想一下,其实他的可疑之处还不少。”
抿了一口茶,润润有些干涩的嗓子,沈青潼一一道来:“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从阴牢回来被一班老臣堵住的那次,但有些东西并不妨碍我看出来。当日,虽然首先开口的是几个老臣,气势最为咄咄逼人的也是那几个老家伙,但后来他们被我噎得没话可说了,第一反应便是求助于黄文靖的开口。所以,我推断黄文靖就是当日召集群臣之人。不过,显然,这幕后凶手隐在他背后,藏得可不止是一行半点的深啊。”
“黄文靖?”楚复喃喃道,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你这么一提,我倒是对这个人知道点,但你知道我以前并不热衷于跟那些哥哥弟弟们混作一堆,所以也不过仅限于有点印象,见过几次面而已。”
沈青潼捧着茶杯,虽然茶渐渐地冷了,氤氲的热气也逐渐散去,但是比起自己冰凉的手掌来,这一定点温热也显得那么珍贵,捂住就不舍得撒手。
“英娘,那个暖手炉过来。”楚复只是清清淡淡地瞄了一眼沈青潼冻得白里发青的手背,吩咐了一句,又接着说黄文靖了,“他以前曾任职御林军左统领,那时候的右统领正好是十九弟,因而我才对他有些印象。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偶尔碰到还能见着他们勾肩搭背,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没见过他们在一起了。而黄文靖,也主动请缨,调去了兵部任侍郎,再没回过御林军。”
沈青潼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仿佛是自我推导般喃喃自语:“那么,也就是说他以前与十九王爷交情匪浅,但现在已经形同陌路了?”
“你还真是傻啊,形同陌路怎么可能呢,大家都是同朝为官,遇见时点头打个招呼也是常事,即使是当时撕破了脸,也犯不着以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政治的名利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楚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只是轻轻地一番逗弄,举止轻柔,正陷在沉思中的沈青潼也没注意到这举动有多么的暧昧,倒是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暖手炉走来的英娘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
“太后娘娘快抱住这个吧,暖暖手,都怪英娘先前没有考虑周到,还是帝君陛下考虑周全,这天气没个暖手炉还真不合适,尤其是太后娘娘这样的凤体,更是要好好护着了。”英娘笑容满面地将暖手炉交给沈青潼,看她拢在宽大的袖子中,又替她理清袖子皱起来的地方,细致而温柔。
听英娘提到自己,楚复只觉得面皮挂不住,眉峰一皱,森冷的训道:“英娘,你什么时候话这样多了,叫你拿个暖手炉你拿了便是,练什么嘴皮子啊。”
英娘耸耸肩,无奈地撇撇嘴,在替沈青潼整理衣袖的同时,附在她耳边悄声细语道:“帝君陛下就是这样子,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心地是好的。”
在自己面前,英娘这般为楚复说话,到底何意?是为了让自己真正相信楚复,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原因?沈青潼一时想不明白,只好讪笑,含糊地应道:“是啊,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子,嘴上连一句话都让不得。”
楚复面色微红,堪堪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什么呢,不要岔开了话题,天色不早了,还是先理清正题为好。”
沈青潼不敢含糊,正事要紧,调笑为次,孰轻孰重,她还是有分寸的。
收起调笑的神色,沈青潼认真地问:“那依你之见,黄文靖的背后会是谁呢?”
“皇宫内的这一群皇子,谁都有可能。”楚复见沈青潼一副迷惘之色,进一步解释道,“黄文靖的父亲也是朝廷重臣,自然容易结识皇家子弟,以前司职御林军左统领的时候,为人顽劣性情难懂,但自调任兵部侍郎之后却变得内连许多。家世优渥的青年才俊,很容易便能与皇家子弟交好,反正就我所知,他与我的那些个哥哥弟弟们的关系都不错。”
“那么与你呢?”沈青潼饶有兴趣地追问。
“我?”楚复失笑,“青潼,你别逗我了,我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没人疼没人爱,无所谓过去更难以看到将来,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来与我结交呢?”
沈青潼听了蓦然心里一痛,像是五脏六腑都被寒冷的冰锥刺穿,疼痛伴随着寒意,让她四肢有一瞬间的僵直。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只是那笑很难看,不再继续追问他的事情:“哦……那你觉得他没嫌疑?”
楚复摇头:“不是觉得他没嫌疑,而是觉得他背后之人很难锁定,他行事爽*滑,而且不参与利益纠葛,你若说他与人交好,可也没觉得有多好,始终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沈青潼抱住脑袋,想要大声怒吼:“老天爷,你这是真要灭了我吗?”
楚复哂笑,大手抚上她的发,将她的刘海揉乱:“你啊,喊老天爷有什么用,以后若是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要喊也喊我。”
“喊你?”沈青潼眉眼上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眼神上下逡巡打量着他,见他成竹在胸淡定如斯的模样,好似很不相信,以怀疑的口吻问道:“喊你就能有用了吗?”
“当然!”楚复打了个响指,意气风发,有些洋洋得意,“山人自有妙计。”
沈青潼倾身向前,将两只手搁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以手肘撑着自己,一双灵动的眼眸定定地固定住他的视线,嘴角微微地向上弯起:“你有什么妙计,可以助我渡过难关?不妨说来听听?”
回答她的是缓缓摇动的头,楚复握住她的手,温言但是慎重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你记着,我这法子定可以保你度此一劫便可。不过,这一关算是过了,但幕后之人藏得实在是深,你以后要留意着点,以防有人暗中出手算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