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礼官像是很惧怕沈青潼似的,屁股搁在椅子上坐了一半,一连声地弱弱答道:“微臣已经安排下去各坊各司的人开始布置起来,就是……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您想把这典礼办成什么规格的?日子是帝君陛下选的,就定在下个月初八,说那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的。况且,这回一口气便封了两位妃子,以及一并婕妤美人好几个,不仅来头不小,而且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跟帝君陛下十分相配,大家都觉得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良缘呢。”
如玥在一旁干着急,这礼官还真是不会说话呢,关于册封典礼的事儿问了就行了呗,没头没脑地又加上一句帝君选日子干嘛,这不是往太后娘娘的伤口上撒盐吗?
但如玥知道沈青潼与楚复的感情,别人可不知道呀,礼官加上这么句话,不过是抬出楚复来,想着好说话些,沈青潼看在楚复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自己,哪知道这句话却踩中了地雷呢。
不过沈青潼只是怔了一怔,微垂了头思索了一瞬,低低地道:“这是帝君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妃子册封,意义重大,往隆重的方向办吧。但是,你得记着,哀家是说了要隆重,不过用不着太奢华,眼下国库也不见得多富裕,容不得铺张浪费。”
礼官拉长了一张苦瓜脸,点点头应着,心里却在叫苦不迭,这既要把册封典礼办出隆重的感觉来,但是又不能用钱太多,这可真是为难人啊!这么想着,疑问便脱口而出了。
沈青潼柳眉微蹙,不满地训斥说:“什么都要哀家替你们想好了,还要你们来干什么?别把肩膀上的那玩意儿当个摆设,即使里面装的是豆腐渣,也还是用用!”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直到沈青潼飘飘然地步出花厅的门,这呆笨的礼官才反应过来,沈青潼说的“那玩意儿”是指他的脑袋,要他遇事多动动脑筋。本来以为还挺平易近人的太后娘娘,瞬间便变了脸,礼官哑然,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如玥。
如玥担忧地望向沈青潼的背影,裹在华丽的衣衫里,却又显得那么单薄,孱弱地好似下一刻就会晕倒在地。对于礼官的求救,她充耳不闻,摔下一句“自己好好琢磨吧”,便追着沈青潼的脚步而去。
甫一走出花厅,沈青潼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大滴大滴地砸在明黄的衣衫上,盛开出一朵朵花来。她不想哭的,所有的事情弄到如今这步田地,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又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呢。
但不知为何,听到礼官口里在说,楚复亲自挑选了吉日要迎娶她人,听见说,楚复一口气挑选了两位正妃,听见说,大家都觉得这是天降良缘,心里的酸涩便再也盛不住了,一个劲儿往外满溢出来。没有发泄的地方,便只好从眼角流出,形成大朵大朵的眼泪。
“太后娘娘……”如玥追了上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这种时候,好像所有的安慰都只是苍白无力的徒劳罢了。于是,她只好站在离沈青潼一步之遥的地步,静静地望着她,看她的悲伤汇成一条孤寂的河流,奔涌,而难止息。
沈青潼抹去眼角的泪,干掉的眼角仿佛是一片枯萎的柳叶,干涩得让人难受,她眨眨眼,让自己好受些,挤出一个微笑来,喃喃地,像是在安慰如玥,也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般,说道:“哭可真不是一个好习惯,哭完眼睛就难受,哀家没事儿了,走,咱们去御膳房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明知道,表面上的笑,其实也掩不去心底的伤,但还是要笑啊!生活就是这样,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一天复又一天,一点一滴便走到了尽头。
但我们能够和相爱之人相守的日子,却总是那么的少,再除去睡觉的时间,愈发地便觉得不够!
是的,不够!
一天不够,一年也不够,十年还是不够!
恨不能一夜之间便白头,但又觉得这样的回忆太单薄,承载不起我对你一生的深情;恨不能时间停止走动,我和你停在深情相拥相吻的那刻,但又害怕下一个瞬间你便会消失不见。
因为爱你,所以害怕你,害怕你的恶言恶语,害怕你的冷漠相向,害怕你不声不响地消失……
这些负面的记忆,砸在我的心上,会叠加出难以预计的伤害,可尽管伤透了心,我还是爱你……
就好像,尽管我非常不愿意去面对你的封妃典礼,但是我还得为你好好地打点一切,并且身着盛装微笑出席,同你轻言细语地祝福,一双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太后娘娘,若是想哭,那便哭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头一次,如玥忤逆了沈青潼的意思,她上前紧紧地拥住这个承载了太多沉重的女子,将她的肩拨向自己的方向,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沈青潼埋首在如玥的肩窝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身体偶尔会有些抽搐。如玥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只得僵硬着身子感受她的悲痛,时间一久,肩窝沈青潼靠着的地方隐隐泛出一股凉意,她才恍然,原来沈青潼一直在哭。
只是这样的哭法,她以前从来没见过,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仿佛只是静静的流泪而已,将所有的眼泪尽数流干。
往往最深情的时候,才说不出动人的情话,见到爱人的一霎,除了心脏的跳动,整个人都已归属于他,包括思考的能力和语言的表达。就好像最爱浓烈的悲伤,其实没有声音,只是心死而已,心破碎在胸腔里,旁人看不见听不到,只是当事人晓得,那是怎样一种分崩离析的痛。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潼抬起头来,表情淡淡的,若不睡眼角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如玥一定看不出来她哭了。
“走吧。”短短的两个字,沈青潼却说的很用力。
日子如河流潺潺,终归是要向前的。
楚复将封妃大典的时间定在下月的初八,从常理上来说,是比较赶的,但是这回礼部的官员们却大大地出乎了沈青潼的意料,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在初六的时候就将所有的事宜布置妥当了。
沈青潼慵懒地躺在椅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刚刚才听完礼部官员的汇报,不由叹道:“以前老觉得这礼部官员们一个个都是养着白吃饭的,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啊,他们也能认真地做点实事。就比如封妃大典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么一台规格不小的典礼,可真是难为他们了!”
如玥递上去一杯茶,不屑地道:“他们啊,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呢,一看帝君陛下对这事儿上了心,他们也就跟风着急起来,火快烧着屁股似的……”话说到一半却又止住了,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垂首立在椅子边,却又忍不住微抬眼角去瞅沈青潼的表情。
不过,显然她估算错了。
沈青潼呷了一口茶,眉梢一挑,怎能猜不到如玥心中所想呢。但自那日无声的大哭之后,她已经想通了不少,虽然听到楚复对封妃大典一事很上心的消息,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走着走着突然被藤蔓绊了一下似的,小心脏会“咯噔”一下子,但是过了这个坎也便没什么了。
“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不会避讳那么多,有些事情以前是哀家太执迷不悟了,其实本来就与自己无关。再说了,这封妃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帝君陛下怎么会不上心呢?他止不住多么想早点完成典礼呢!这两位正妃娘家势力都不可小觑,一个是护国大将军,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军队里都有着无上的威望,而另一个是庆元国赫赫有名的上大夫,门下学生众多,有了这两位正妃娘娘娘家的助力,想来,帝君陛下一定可以在霸业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扯动嘴角,牵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沈青潼其实挺佩服自己的,都心伤到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能帮着楚复计算得失。
听得沈青潼这般说,如玥反倒开心起来,她倒是真以为沈青潼是真的想开了:“太后娘娘您能想得通便好,更何况……这深宫大院里,身份地位差一点就是鸿沟一条,若是真这般继续下去,奴婢怕……最终苦的也还是您呐!”
怎么能不懂,但感情来的时候,亦是汹汹……沈青潼低头,想道,若是可以止住的话,这具身体的前一个主人恐怕就不会选择自杀了,在棺材里活葬,多么残忍,却又多么绝望。而现在,轮到自己了,仅仅只是开始,就已经让自己心伤痛苦如斯,楚复,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呐!
“启禀太后娘娘,锦贵妃和柔贵妃来给您请安了,现在已经到了芳华宫门口候着。”宫婢小心翼翼地前来禀报,迟疑了一瞬,还是用了帝君御封的贵妃称号。
没错,锦贵妃就是景姒,而柔贵妃则是叶素素。
据传闻说,帝君陛下当日曾满意地说,景姒此人心怀云天,锦华矜贵,因而赐号为“锦贵妃”;而叶素素,则人似流水,于温柔中渗入人心,因而赐号为“柔贵妃”。
传言不可全信,沈青潼知,但事实就是事实。而现在,锦贵妃和柔贵妃已经站在芳华宫门口,等候着沈青潼的接见。
沈青潼换了个姿势依旧躺在椅子里,嘴里却念叨着:“哟,还听给哀家面子啊,大老远的跑来给哀家这个闲人请安,若是不接见,难保大家不会说哀家这强弩之末还摆架子,况且帝君陛下恐怕也会心有不满。这样看来,哀家还真是没选择呢,宣吧,如玥您去门口替哀家迎着,也让她们瞧瞧哀家有多重视楚复的妃子。”
“欸。”如玥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便往门口疾步走去。
果然,芳华宫门口,两个绝色丽人各据一边亭亭地立着,一个艳丽,一个温婉,不同的风格,同样的绝色。但两个人之间却仿佛不太对盘,谁都不看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毕竟在宫里当差的日子不短了,如玥只一瞧,便看明白了,这两女人敢情是无时无刻不在吃醋,为了争同一个男人,注定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
但她一介奴婢,这两个都是她的主子,对着谁都得是一张笑脸。
如玥揉揉脸颊,活动了下脸部肌肉,生怕自己对着这两个女人会笑不出来,直到嘴角弯弯地笑出来,这才堪堪转过弯去,盈盈一拜,然后再热情地迎上去:“听闻锦贵妃和柔贵妃来了,太后娘娘特命奴婢前来迎接两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不是太后娘娘亲自来迎,但如玥作为沈青潼的贴身侍婢,也算是体现了沈青潼的重视。
但锦贵妃却冷冷地一瞟,挥手道:“带路吧。”便再没了半个字,似乎心情很不好。
比起锦贵妃的冷漠,柔贵妃就显得温柔多了,她走进如玥,亲切地与如玥搭话:“那就有劳姐姐带路了,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啊,跟了太后娘娘多久了?”
“奴婢名唤‘如玥’,自十一岁那年进宫便一直待在芳华宫,今年才上来贴身伺候太后娘娘的。”如玥一边引路,一边礼貌地答话,因着柔贵妃的温婉,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番。
一袭米色的襦裙,衬得一张小脸,看起来小孩子似的,很有亲和力。随时随地望去,眼睛都是弯弯的,似一弯新月悬在半空,挽了一个向月髻,鬓边垂下几缕发丝,随着风轻轻摆动,添了几分活泼的气质,显得温柔而又不死气沉沉。
“哼,装模作样!明明是我先来芳华宫的,谁知哪个小贱人得了消息,也往太后娘娘这跑,不知道安了什么居心!”这边厢,柔贵妃与如玥相谈甚欢,但那边厢锦贵妃却不高兴了,隔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就连如玥这个局外人也闻到一阵浓浓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