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言，气氛诡异。
沈璐坐在副驾驶上，右手撑着车窗一直盯着外面看，像个倔强的刺猬，就是不肯转过头来，哪怕是看着前面的路也好。
顾叶明则一直在看着前面的路，眼神飘忽，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没注意到旁边突然窜出的一只狗。
沈璐赶紧喊了一声：“小心，有只狗。”
顾叶明一个急刹，两人猛地往前冲，头差点砸到前车窗上，还好有安全带护着，万幸的是后面也没有车追尾。
沈璐赶紧坐直身体，理了理弄乱的头发。
顾叶明转头看了眼沈璐，“你没事吧？”他想凑过去看看，但还是忍住了。
沈璐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后面的车在笛喇叭，顾叶明再次启动车。又是一路无言。
车开到沈璐住的这片区域的时候，乌云开始不见了，天空再次变得晴朗雪白，万里无云。
车子在地铁口稳稳停住，沈璐刚想解开安全带下车，一直没说话的两人，顾叶明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等等。”
顾叶明熄火后没打开车门锁，修长的双手握着方向盘，他目光幽幽的望着远方，眼神中带着忧郁之色。
沈璐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他盯着车前的已经静止的挂件，半晌他才低眉，语气缓和的说道：“你的手…对不起，当年高中的事，还有之后去码头救你的时候，对你说的那些话。对不起，当年是我误会你了。”
大约过了有十秒钟，仿佛空气凝滞了一样。这短短十秒钟里，对车里的两个人而言无疑都是漫长的折磨，沈璐更甚。仿佛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没人说话，只有双方轻微的呼吸声。
顾叶明眉头轻蹙，不敢去看身旁的人，他露出了愧疚懊恼的神态，又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后，像是在等待着沈璐的审判一样，露出愁苦惆怅的神色。
沈璐并没有立即回应他，她双手捏紧裙子，似乎是要把它扣烂了一样。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她心里开始变得扭曲：对不起，他连说了三个对不起，五年前一个对不起一句道歉的话都没听到。五年后居然一下子说了三个，他可真大方啊，他的“对不起”三个字可真廉价！
她自嘲的笑了笑，忽然看到了车子前面那两个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和小天差不多大，男孩是房东家的小孩，女孩是楼下邻居的小孩。他们每次见到沈璐都会礼貌的打招呼。
忽然那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不小心踩到几个石子摔倒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的小男孩看到立马飞奔过去，把满是泥巴的小手往自己衣服上一抹，才小心翼翼的把那小女孩扶起来。看到小女孩蹭破皮了的手，眉头紧皱，赶紧给她吹一吹，脏兮兮的小手给她擦掉眼泪，叫她不哭了，问她疼不疼。
小女孩止住了哭声，又指了指自己淤青破皮的膝盖，满脸委屈的说了句：疼。
小男孩赶紧说：不怕，我背你去医院，妈妈说受伤去医院就不会疼了。
说完就赶紧背对着人，蹲在小女孩的前面，小男孩身形还没小女孩的大，他使劲试了好几次，憋红了脸，才能把后背上的人背起来。
目睹这一画面的不仅沈璐，顾叶明也看到了，他神色暗淡，面色紧绷着，他觉得很刺眼，小男孩的举动在刺激他的双眼灼烧他的心，仿佛在向他炫耀某种辉煌战功。
他喉结滚动，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沈璐看着两个小孩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眶终于止不住的红了。她艰难的呼吸着，想到了高二的时候，那个石子划破自己手上的痛，以及后来医院里，顾叶明说的那些话。沈璐忽然觉得车里有点难以呼吸。
她原本以为，顾叶明一辈子也不会和她说这句话的。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的。现在突然跟她说这个干嘛？又回不到过去了。
就在顾叶明以为沈璐会打算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沈璐终于开口了。
沈璐深呼吸了一下，头慢慢往上抬，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很丑的苦笑，故意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顾叶明听了后心里猛地一颤，沈璐轻飘飘的就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质问他为什么。他最怕沈璐这样，轻描淡写的，仿佛无关紧要。好像你再怎么去刺激她，牵动她，感染她，对方都无动于衷。
就好像你拿针去戳去扎一个稻草人，无论怎么扎它，它都不会感动疼痛，稻草人没有心，就像心已经死了的人一样，别无异样。
他知道沈璐不会这么轻易的，将这件事宣之于口。她向来都是隐忍之人，如果自己不提，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愿意提起想起这件事。
但是他必须要给她一个解释。这是他欠她的，他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她的原谅。从他决定给她一个迟来的解释起，就没想过要得到她的原谅。不管结果如何，上天把她再次送到自己的身边，就暗示着他一定要做点什么去赎罪，他绝对不会再失去这次机会。
顾叶明神色黯然无光，许久没说话，再次开口竟然发现声音有点沙哑了。
他试着第一次开口说话，结果没能说出声来，他又咽了下喉咙，准备好措辞，缓缓开口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不，不是道歉，是，忏悔，和，赎罪。”
顾叶明一字一句停顿的说出来，忏悔，和，赎罪。
沈璐冷笑了一下，又露出了刚刚那个难看的表情，她用反问的语气说：“忏悔和赎罪？”，“一直？”
“我怎么没看到你的‘一直’，也没看到你的忏悔和赎罪在哪。”
“高二发生的事，高三一年你都没来忏悔和赎罪，连个‘对不起’也没有，五年后，你现在反而过来跟我说你要赎罪？”
“真是可笑啊。”
“你当我三岁小孩还是记忆缺失啊，啊？” 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已经慢慢红了。
“那我现在是不是该感谢你，一下说了三个对不起呢？毕竟你的对不起三个字这么宝贵，我在事情发生后一直到高三，一句也没能听到。”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虚伪吗？”
沈璐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在赤裸裸的嘲笑顾叶明，嘲笑他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多么的讽刺，又虚伪。
顾叶明面露愁苦惆怅，他轻轻的开口，毫无底气的，像个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让人厌恶，唾弃。
他本想说，高三的时候，当时年少的他第一次被沈璐这样的疯狂女孩的爱恋冲击到了，他不知道怎么接得住这样的喜欢。而当时狠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事情已经成定局。过后再去找你当面道歉，只怕会影响你学习吧，大家都知道高考对你很重要。不过这话说出来，傻子才会信把，年少不懂得珍惜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她？
高考结束后，你也一直没有出现。我知道，你肯定是伤透了心。不愿意也不敢再见到我。
所以当那天我从何锦那里得知你也在这个公司的时候，我很高兴，当时又怕你跑了，连给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设法先让你留下来，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在跟你赔罪。但是每次我想说出口的时候，你好像都在不高兴，又或是你在高兴的时候我又不敢直接跟你说。
上次在小天生日会的时候，许邵炀只是提了一嘴你的手，你的反应就那么不高兴。我更是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本想今天趁着他新店开业，叫来几个他父亲的好友，市里最好的两个骨科和外科医生。来给你看看，你又走了。
没办法，顾叶明快要被自己憋疯了，所以刚刚才叫小天他妈和他表姐过来帮忙。让我送你回去。
这些心里话，顾叶明一句也不敢说出口，也没脸说出来。无论自己怎么说，怎么解释，在外人眼里都是在找借口罢了。
见人不说话，沈璐心里冷笑了一下。
她还是盯着车前，双眼无神，冷冷的开口：“开门，我要下车。”
顾叶明没动。
沈璐急了，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大了点，“我说开门，让我下去。”
顾叶明突然转过来，看着她，笃定的说，声音还是那样暗哑，“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原谅我，从我决定跟你说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你的原谅，我本身就是个罪人。罪人只有慢慢赎罪的机会，没有得到原谅的机会。”
“只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
话还没说完，沈璐已经掉了几滴眼泪，她别过头，“说完了吗，说完赶紧开门。”
顾叶明看着她的侧脸，眼睫毛被打湿了，他很想像刚才那个小男孩一样，伸手去擦掉她眼角上的泪珠。只是怕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打了吧。
他叹了口气，按下车门开关。
沈璐立即打开车门，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出租屋。
顾叶明望着眼前迅速消失的身影，久久没有启动车，他突然很想抽烟，自从回来后就很少抽过烟。怕回去顾妈会闻到。
不过今天他实在是很想抽口烟，他打开车门往一家便利店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