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庭怔怔地埋下头,缓缓跪地。
她攥紧了双拳,指甲抠进肉里,愤怒狰狞地哭嚎起来。
他声嘶力竭地哭着,无助地倒在地上,开始疯狂地干呕,像是要把心和肺都给呕出来。
泪光里,霍松庭觉得自己的脑子忽然清明了。
是啊,不管你输还是赢,这世界上也一直有个人在等你回家。
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输赢,只会在乎你是否平安快乐。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看不到呢?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忘记呢?
那个嘴里总是念叨着小孩不要太累的老太太。
那个煮好饺子,独自守在家里等着孙子回家的老太太。
那个在风雨里蹬着三轮车,打工攒钱把孙子送得很远很高的老太太。
那个一年又一年,在老宅子里变得苍老又佝偻的老太太。
斯旺说的权钱欲是真的。
可难道这些记忆里的温情……就不是真的么?
自己什么时候已经一步一步,陷入这样的深渊了呢?
这一刻,霍松庭脑海里的不是怨恨,也没有执念。
脑海里只有一片白光。
白光尽头是一间屋子。
屋子里是灯光和烟火。
小老太太脸上洋溢着笑,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新年张灯结彩的门虚掩着。
空荡的客厅里,电视孤零零地空放。
“奶奶……”霍松庭眼瞳颤了颤,下意识地喊。
可老太太依旧开心地忙碌着,没有听到他的喊声。
霍松庭意识到自己离她越来越远,像是站在银幕前的观众,和电影里的角色隔着两个世界。
霍松庭愣住了。
原来那个小老太太,已经被自己扔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啊。
可为什么自己还能看见,她像过去一样,等着她爱的小孙儿回家呢?
“可是秦尚远……”
霍松庭从幻觉中回过神,满脸泪水地抬起头,那张堪称美艳的脸上笑容惨淡。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啊。”
“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说这样的事?”
“……”秦尚远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能杀死我么?”
霍松庭颤抖着恳求秦尚远。
“杀死我……杀死我……不要让我用这副样子活下去。”
霍松庭悲恸大哭。
“我不要用这样的身份活下去……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赢……”
他一把抓住秦尚远的肩膀。
“我只想回家……我只想回家。”
秦尚远愣住了。
他没想到霍松庭最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新月权杖是懒惰路径的信物,那是高文·罗素晋升用的……”
霍松庭仓惶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是循心会的首领,有了新月权杖他就能晋升成主教‘秘密皇帝’!等到他登临虚伪王座,循心会、斯旺和域外魔们就会掌握大半的路径,最后,最后……”
霍松庭忽然一怔。
他噎住了,喉咙里传来一阵不属于他的轻笑声。
女人的轻笑声。
咔咔咔咔——
密密麻麻的骨刺从霍松庭的胸膛血淋淋的生长出来,摧毁了他的躯体和喉咙。
“哎呀哎呀……”
女人借霍松庭的身体重新站了起来。
“只是叫他来偷个东西,顺便完成一场仪式,最后竟然搞成了这幅惨样,循心会果然只是个草台班子啊,人类,果然还是不可靠……”
眼白消失,霍松庭双眼中骤然充满了邪妄的猩红。
天花板上的赤裸女魔浮雕齐声尖笑,身上的人骨法器叮铃铃地碰撞作响,像是在迎接某个存在的到来。
秦尚远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或者说雌雄同体的生物。
如果说霍松庭还在勉力适应这具“完美”的身躯,那么这个女人就是为了这样的“完美”而生的。
而这具身躯此刻散发的气息,秦尚远也再熟悉不过了。
恶魔!
纯粹的恶魔!
“你好啊,斯旺。”秦尚远静静地跟她打招呼,“上次在格陵兰,你也没打个招呼就走了。”
斯旺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怨毒的光。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秦家的人,都该死!”她血腥的口中,咬牙切齿。
“如你所愿,”秦尚远轻笑,“只剩我一个了,但你确定你能杀得了我么?”
斯旺喉咙深处一声低吼,背后蜘蛛脚般的狰狞骨刺骤然刺出,血淋淋地刺向秦尚远!
嗡——
秦尚远面前,三道防御炼金矩阵依次展开!
铛——!!!
八条蛛脚骨刺毫无阻碍地摧毁了第一道矩阵!
接着有些吃力地破开了第二道矩阵。
最后被卡在了第三道。
灵质凝结的矩阵上,裂纹宛如游蛇。
秦尚远冷冷地挥手,矩阵连同蛛脚骨刺一起碎裂,化为一道金色的尘埃消散在黑暗当中。
斯旺对骨刺的碎裂毫不在意,她将骨刺收回到背后的肉体中,冷笑了一声。
“你好歹是上位恶魔,又是如今虚伪王座上唯一的伪神,”秦尚远说,“怎么用这样低级的手段来杀我?”
斯旺微微皱眉。
秦尚远微笑:“是因为害怕堕神躯么?和摩洛克一样?”
“杀你还早。”
斯旺言语中的怨毒憎恨挥之不去。
“但你放心,等到那天,我会让你以最痛苦、最折磨的方式死去,连同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
斯旺瞬息之间来到了秦尚远面前,贴在他的耳边。
吐息如兰,如同毒蛇般诱惑致命。
“秦家人,这是,私人恩怨。”
“说完了么?”秦尚远面无表情,“既然杀不了我,那就滚。”
斯旺猩红的眼球赫然颤了颤。
她扭头转身,款款走向那面挂在墙上的极乐图。
“人类啊……”
斯旺痴迷地打量着极乐图上蠕动的一具具肉体,缓缓开口。
“就是一群只要稍微施舍诱惑就会堕落的猪猡,金钱也好、权力也罢,又或者是肉欲……都像是农夫手里的泔水。”
说到一半,她又自怜似的抚摸起自己的脸。
“霍松庭啊,就算意识到了又怎么样?诱惑入心,就算后悔不迟了么?怎么还要想着回头呢?”
“只可惜出了岔子,我的第一个信徒竟然成了你。”
斯旺抚摸到一半,忽然不悦地皱眉,轻柔的抚摸变成了狂躁的抓挠。
一道道血痕下,这张属于霍松庭的脸皮肉血淋淋地分离。
彻底摧毁那张脸后,她又用手贯穿了胸膛,将胸膛种搏动的心脏剖了出来,握在掌心。
一把捏碎。
斯旺缓缓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眼珠暴突的脸,对着秦尚远诡异地一笑。
“这一次,你是赢了。”
斯旺的声音消散在昏暗的光里。
长廊中的漆黑迅速洗去,恶魔浮雕变回了手执弓箭的爱神丘比特们。
昆仑馆外的光芒重新照进长廊。
霍松庭“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齿间冒着血沫。
覆盖眼球的猩红消失了,露出他原本的瞳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