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二人已经从府库中走了出来,并肩而行。
时已近正午,阳光刺眼。这么多的死尸,停放在府衙,为防生变,颜翊特别加派了人手,守在府库门前。
自从早间兰生来宣了圣旨,颜翊就时常若有似无的,盯着陆淹瞧,尤其是那嘴角时刻挂着的友善笑容,实在让他感到不舒服。
也不知是陆淹做贼心虚,还是他天性敏锐,他总觉得,以颜翊那个狭小的心胸,终于逮着了自己的把柄,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二人走上了游廊,颜翊忽然停止了有意无意的闲聊,严肃说道:“陆卿,谢康乐还有后人存活于世,你可知晓?”
这一问来的突然,陆淹登时就变了脸色,这一变化,全被颜翊看在了眼里。
他也顾不上他的怀疑,问道:“谢康乐的后人?是谁?现在何处?”
颜翊突然发问,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此人,既然是陛下的亲信,那么,他若是知情,陛下想必也知情。他若是不知情,或许陛下……
可看他努力的瞪圆了原本细长的眉眼,那语调,那神态,好像当真是个不知情的。
“谢康乐的嫡孙,谢超宗,现今尚存,我已经让他住在你的隔壁了。”
“什么?谢康乐的嫡孙,现在就在府衙,还就在我的隔壁?”
陆淹已经被眼前的这一位颜大人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行事作风,彻底击垮,惯常冷峻的一张脸,如今显现出错愕不解的神情。
只是,这一年来,陆淹跟在颜翊身边,素知他是个诡计多端,戏谑好作弄人物,只是,大变活人的本事,他应该还是没有。
况且,陛下今日才降旨,令颜翊彻查谢氏一案,他就弄出了一个谢氏后人,这事项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陆淹实在大惑不解,就如实的将自己的想法与颜翊全数说了。当然,是用比较委婉的说法。
他二人在游廊的栏杆处,顺势坐下,一边观赏着池里游荡的红白,赤金的鲤鱼,一边将这几件案子的详情,一一分析。
颜翊听了他的疑问,乃笑道:“陆卿,这次还真就是这么巧,这位谢超宗,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你说,这事项怪与不怪?”
“怪,当真是怪极了!”
但是,陆淹也向颜翊做了十足的保证,从来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谢氏后人存活,也根本不晓得他一直躲藏在丹阳境内。
颜翊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信的是陆淹对此事毫不知情,不信的是,陛下当真不知道谢灵运还有个嫡孙活在人间。
这事项暂且放下,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处境,也不是揣测圣意的时候。
“陆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陛下打算彻查此案的?”
“时间不长,大概就在半个月前。”
“那么,这样看来,消息就是在这半个月间走漏的。”
“颜大人,”陆淹抿了抿细薄的嘴唇,有些尴尬的看着颜翊。
“什么事?”
“大人以后不要再陆卿,陆卿的叫我了,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我还想,我是陛下嘴里的颜卿,你是陆卿,这样叫你,更显得亲密呢。”
他嘴上说的轻巧,只是,脸上绽放出的喜悦神色,却昭示着他的戏谑用心。
陆淹怎会看不出,他这是余怒未消,故意在用陛下的口吻,调笑他呢。
继而,颜翊也觉得,玩笑开得够了。
亦正色道:“我看,你以后,也别在一口一个大人的叫了,干脆和方明一样,就叫我长君吧。”
“大人,”颜翊略一挑眉,陆淹就慌忙改嘴道:“长君,你既知这谢超宗,来者不善,为何还要把他留在府里,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之前对我说,要坦诚相待,希望不要一转头,自己就忘记了。”
“怎的是我不告诉你原因,我也不想他留在府衙,这么个麻烦精,留在这里,府里的人,全都有危险。”
“只是,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我要给他找客栈,他偏要留在府衙借宿,人家主动提的要求,我也不好不答应。”
“只是,”颜翊盯着湖面,静静说道:“我让他住在你的隔壁,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此人危险之极,据他自述,小的时候,他就遭受过好几次的暗杀,只是命大,没有让那些歹人得逞。后来,他便不敢再有谢超宗的名号生活。”
“现在,他要参与办案,必定要恢复本来的面目生活。难保没有奸诈之人,要提前下手,结果了他的性命。”
只是,他的这番苦口婆心,陆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才不相信,让谢超宗住在自己隔壁,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但是,看着这一张最是言笑晏晏的和气脸,陆淹也不好意思当场就将他的小心思拆穿,反而也对他报以微笑,亲昵的说道:“长君,据我所知,李方明的武艺,尚在我之上,且更得你的信任,为何不让他与谢超宗同住?”
“方明嘛,做事粗粗拉拉的,毫无心计,此番,我也不只是让你保护谢氏,同时,也要让你盯紧他,以防他趁机捣乱。”
“原来,你就是想让我发挥心思细腻的盯梢特长。”
没料到陆淹竟然会这样直接的,就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颜翊一时也接不上话,被他真诚而又怀疑的眼神看得,是心里发毛,只能将目光放远,转而去盯着湖面。
此时,湖面之中,一尾通体金黄的鲤鱼,破水而出,直跃上三尺多高。一个打挺,又重新潜回了水中。
鱼身与水面相击,发出噼啪声。
颜翊琢磨了半天,又重新将那厚脸皮捡起,悠悠然道:“其实,我这样做,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陆淹没理他,就这样木然的看着他,编,接着往下编。
“你既然是陛下的人,想来,现在也还与皇宫那边有联系。你若是想把谢超宗的种种行为,汇报给陛下,住在他的隔壁,不是更方便吗。”
“哼!”
听着他不停的狡辩,陆淹心中颇为不满。
“你一说,让他住在我的隔壁,我就猜到了你肯定是这么计划的。实话告诉你,昨夜我也收到了陛下密旨,陛下叮嘱我,以后全力辅佐你查案。至于你的消息,就不必再向他禀报了。”
“呼!”他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我已经把所有的实情,都与你一一说明白了,就看,你颜长君愿不愿意相信了。”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有什么好怀疑的。只是,你办事妥帖,也是事实,监视谢超宗,你最合适。”
“长君,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怀疑这位谢氏超宗的来历吗?他说自己是谢康乐的后人,他就是谢康乐的嫡孙,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如何能相信他?”
“你一会子,到他的房间,问候几句,看看他周身的气度,便知他是真是假。”
“再说,我并不在乎此人是真正的谢超宗,还是冒充的。这一点也不重要,他是真的,那就最好。我们重审谢氏当年的案子,就已经走出了一大步。”
“至少,保护住了谢氏后人,就已经在陛下面前有了交代。”
“那如果他是个假的呢?”
“是假的,我们就更方便行事了,他胆敢出来冒充,并且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自己送上府衙,他肯定也是个知情人。我们何不好好利用他手里的情报,重审案件,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他,那是以后的事情。”
“还是长君你考虑的周到。”
陆淹嘴上恭维,心里却在呐喊,果然是个善奇谋之人,事事都能张弛有度,进退有路,怪不得,陛下如此宠信他。
“今日,我和你交这个底,也是想让你以后应付谢超宗时,多多长个心眼,小心应对。”
“是,陆淹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