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翊嘴里说的恭敬,可还不时的观察着谢氏的表情。见他面容僵硬,还隐隐有点愧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怀疑心理作祟。
众多死尸在前,他也没有多余的闲心,再去仔细琢磨谢氏的心思。赶紧叫来仵作并几个差役,让他们将尸体大概清理干净。
其实,寻常的检验倒也不必这样麻烦,只是眼前的这些尸身全是从河水里捞出来的,本就有些残破的身体上缠满了水草,竟然有些泛着绿光,不清理清理,实在是难以入手。
谢超宗此时也没闲着,他虚掩着口鼻,艰难的从成片的死尸跟前经过,来到谢勤跟前,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悄悄话。
乍一听的谢超宗的想法,谢勤大惊失色,匆忙阻拦道:“少爷不可,你要是都说出去,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拼了命的跑到这里来,不就是白费功夫了吗!”
“可是,可是你看看他们,”谢超宗回望着那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激愤道:“不说清楚实情,对得起他们吗?”
“这,”谢勤低垂着头,哀叹一声:“少爷也早到了能自己做决定的年纪了,相信孰轻孰重,少爷自有判断。总之,老奴誓死追随少爷就是!”
谢超宗笑道:“谢叔,哪里就又到了死不死的地步了,这些人遇害,纵使和我们有些关系,到底也不是我们杀的,他能奈我们何?”他们两个看着忙碌的颜翊,暗自揣测起来。
“再说,我看这颜翊也不是个糊涂人,他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说罢,他就信誓旦旦的向颜翊走了过来。
颜翊正是忙得两脚不沾地,却见,谢超宗这人,竟然还没走开,还直冲着自己溜达过来,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自己忙成这副样子,他倒还悠闲得很。
颜翊虽然忙,可脑子清楚的很,只瞧谢超宗刚才看见这些死尸的时候,那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颜翊便料想,他与这件事情有脱不开的关系,至少也是个知情人。
只是,谢氏到底还是世家子弟,颜翊总要给他先留些颜面。本想等着把这些尸体都清理干净,就去找他问话,现在可倒好,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哪里还能饶了他,颜翊隔着水盆仔细的净了手,放下了袖管,气势卓然的挺立在那里,倒要看看谢超宗他要干些什么。
虽然这次是来澄清真相的,而谢超宗自己在这迷局之中,也绝对算不上是干干净净,但是,他仍然保持着从容的仪态,架子没倒。向颜翊恭敬行礼,乃道:“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颜翊也早有准备,立刻招呼早就代替李方明安置尸体的陆淹主持这场院里的一应事务,自己则略微礼让,带着谢超宗去书房叙话。
双方都有一种预感,这次的谈话,将会是决定命运的关键一战。
颜翊匆匆应战,也不知蛰伏多年的谢超宗是否早有准备。
只是,好戏当然要留到压轴时,他们想谈,却也有人非要搅局。
二人正打算去往后院书房,只见那在府衙大门外执役的差役匆忙来报,说是魏大眼带着一个莽撞汉非要立刻面见颜翊。
差役是个热心肠,又见这魏大眼这两日来是经常出入府衙的,以为是颜翊的朋友,见他有要紧的事找过来,竟然自作主张的,就把他带了过来。
于是,场面更加混乱。
魏大眼刚刚赶到,寻着了颜翊的身影,乃见这府衙的后院竟摆放了成排的死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神俱乱。
他瞬时忘记了身后的斛斯徵,目光全然被眼前的死尸牢牢吸引,嘴唇不住的哆嗦起来。
这些人他认识!他全都认识!他们都是他的战友,曾一起并肩作战,嬉笑怒骂,都是好男儿啊!
怎的,怎的竟然会躺在这里,死的这样凄惨,他不自觉问道:“颜大人,这些人都是在哪里找到的!”
他语调微颤,硕大的眼珠子,瞬时蓄满了泪,脸庞也微微泛红。那是真情实感所致,即便是训练有素,冷硬心肠的魏大眼,也难掩悲痛之色。
他脸上的异样,颜翊全看的清楚,他回想这些死尸的样貌,立刻有了判断:“魏校尉,你可是认识这些人?”
“是。”魏大眼艰难开口。
“他们难道是宋将军帐下的人,是他带到丹阳来的那些个精兵?”颜翊急急逼问,不给他喘息反悔的机会。
“正是。”事到如今,也再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魏大眼刚想继续刚才的说话,只听得,身后爆发出了悲切的嘶号。
那是来自斛斯徵的声音,是死里逃生之后,神志的刹那回还。
地上的一具具尸体,狰狞的死状,给了他巨大的刺激,令他呆滞的大脑,重又恢复了运作。
“杀了他,杀光他们!”
“杀了他,杀光他们!”
他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头颅,不断重复着恶毒的诅咒,额上青筋暴突,眼里也冒着猩红色的光芒。
他犹如一头困兽,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电光火石之间,魏大眼和陆淹已经冲了过来,将他的两手擒住,不让他做出危险的举动。
只是除开了手臂的遮挡,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就越发的清晰袒露。令颜翊也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魏大眼连连道歉:“昨日他还不是这个样子,你们也见了的,颜大人,对不住了。”魏大眼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全然的制止住斛斯徵的动作,他还在不停挣扎,身上的衣衫都撑裂了好几道口子。
他暗暗想到,这次要不是有陆淹在旁边帮忙,自己一个人,恐怕还真的制不住斛斯徵。
故而,向陆淹投去感激的眼神,陆淹心领神会,亦微微颔首。
二人合力,将斛斯徵死死的按住,不让他动弹。却在这时,斛斯徵庞大的身躯,激烈的扭动了一下,呜哇一声,睁大的眼珠,竟然瞬时合闭,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