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
苏胡跟马珪并行而走。
此刻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自今日听说十公子将转道来朝歌之后,他们两人便成为了其他人怀疑的对象。
虽这种怀疑没来由,但却让人颇感郁闷。
马珪低声道:“苏兄,你对十公子的到来有何看法?”
苏胡看了马珪一眼,澹澹道:“我能有什么看法?十公子这次没有回去复命,而是转道来朝歌,定然是察觉到朝歌生了事情,不然断不至冒这么大风险。”
“然这与我无关。”
闻言。
马珪有些急了。
急忙道:
“这肯定也与我无关。”
“我之前跟十公子就没有交集,阿翁跟十公子也没有过节,何以会在这时去搞事?再说了,十公子现在风头正盛,若是我们尚书司能为十公子助力,未必不能先得头筹,助力十公子坐上储君之位。”
“我马珪就算再湖涂,也不可能在这时犯蠢啊。”
“反倒是你。”
“我若是没记错,你兄长在北方为将吧?”
“而你兄长之前跟长公子走的很近,眼下长公子又在北原,其他人怀疑你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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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胡脸色一黑。
冷声道:
“我苏胡行的端坐的正。”
“尚书司若是真有事,决断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再则。”
“连你都知晓这些事,我岂会不知?我当初其实并未想过来尚书司,也不知是何人将我举荐进来的,进到尚书司后,我知道我的身份有些尴尬,因而从不敢生事,更不敢去做首鼠两端之事。”
“何况我的身份这么尴尬,又岂敢去做这种事?”
“我苏胡还没那么蠢!”
苏胡满脸不悦。
闻言。
马珪深深的看了苏胡几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认为是苏胡。
苏胡在尚书司内太显眼了,基本上有事,很多人第一时间都会想到他,他没道理去做这种事,也根本没必要。
但眼下尚书司内部明显出事了。
不是苏胡,也不是他自己,那便只可能是蔡和、王伏等人了,但他们家世显赫,不至于去做这种事,若是这几人都不是,那便只可能是华要、杨喜、司马昌等关中氏族子弟了,但关中氏族跟秦落衡走的很近,没必要暗中使坏的。
那究竟是何人?
马珪迟疑道:“苏兄,你认为尚书司究竟是出了何事?”
苏胡眼珠滴熘熘转着。
迟疑道:
“具体的不清楚。”
“但事情一定不小,不然不会惊动十公子,上次十公子这么大做文章还是贬固的官职,而且就那种情况,十公子都没有亲至,这次的事态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若真的细想,或许还真有眉目。”
“细说。”马珪道。
苏胡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凝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莫要放在心上,更莫要张扬出去。”
马珪点头道:“这你放心,我马珪一向守口如瓶,不会外说的,而且这种事情一旦暴露,定会引来很多争论非议,我又岂敢拿自己的仕途去冒险?”
苏胡微微额首。
低声道:
“其他的事姑且不谈。”
“十公子这次在楚地大放异彩,不仅解决了楚地上百年积弊,更是让楚人认可了秦人的身份,也将楚地贵族几近一网打尽,更是赢得了楚地数百万民众之民心民意。”
“这是何等高涨之名望?”
“但为政上,不能只看一时,而当目光长远。”
“十公子固然赢得了一时之名,但十公子在楚地很多事,都是独断专行的,并未上报朝廷,也没有遵循百官建议,此举定会引起朝堂民间极大沸扬。”
“不过。”
“民间定然是支持十公子的。”
“毕竟十公子是实打实给地方黔首惠利。”
“但十公子未经上书,也未得到陛下恩准,就擅自废除新田令,擅自颁行新令,还擅自颁布新军规,无疑是在刀口舔血,一旦引起陛下不满,反倒会深受其害。”
“短时来看,十公子是获益的,但放长来看,未必有利。”
“因为十公子此举是在威胁陛下,即裹挟民意,逼迫朝廷承认十公子的所作所为,或许朝廷明面会嘉奖,但实际就不好说了,若是陛下对此无异议,那是最好不过,若是陛下不满......”
“十公子恐就危险了。”
“陛下是何看法,我们难以揣测。”
“但十公子显然不能赌。”
“一旦赌输,就是满盘皆输,到时不仅自己会被冷落,还会彻底被陛下闲置,莫说坐上储君之位,就连出宫恐都会是奢望。”
“所以十公子需另外的东西来讨好陛下。”
闻言。
马珪若有所思道:“你是指尚书司内的那些器物?粮种等?”
苏胡点了点头。
说道:
“没错。”
“那些东西,在我们看来,的确已有些寻常,但放在民间,却并非如此,能提高粮食三四成产量的粮种,能增产一二成的肥料,还有提高耕牛效率的曲辕犁等等,这些东西叠加起来,对天下的冲击可就太大了。”
“这些可是能让粮食增产一半。”
“还有石磨、踏碓、碾子等物,都能极大提高粮食利用效率,也能极大减少人力,对天下的服役之人,可谓极大好消息,若是一并放出,对天下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若是十公子将这些一并献上。”
“那就是祥瑞。”
“上百件利国利民之祥瑞。”
“陛下大悦之下,未必就会再怪罪,十公子因而就能摆脱困局,但若是尚书司出的事,有人暗中将这些东西暴露了出去,让其他人拿到,提前献给了陛下,十公子就算手中有更精良的器物,恐也达不到那样的效果了。”
“到时朝臣再一弹劾施压。”
“十公子岂能落了好?”
“这次十公子这么兴师动众,恐怕就是因为此,若是尚书司真有人泄密,那对十公子无疑晴天霹雳,事关自己安危,十公子又岂会不上心?”
闻言。
马珪脸色惊变。
他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暗松口气,凝声道:“苏兄,你这猜测太吓人了。”
苏胡沉声道:
“除了这种情况,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只是我也很意外,究竟是何人出卖了尚书司,我等这段时日宵衣旰食,累的整日倒头就睡,谁有余力去做这种事?而且还把消息传到了十公子耳中。”
“实在想不通。”
“若真是我,倒的确有理由。”
“但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些,而且我其实暗中一直被监视,根本就没可能把图纸和文书送出去,只是其他人跟十公子或多或少有关系,为何还会背刺十公子呢?”
苏胡摇摇头,却是想不明。
马珪也轻叹道:
“这谁能知道呢?”
“反正也不是我,我马珪职务不高,管理的只是铁铜使用,并没资格看到那些图纸和文书,此事就让仆射等人头疼去吧。”
“我们这几日做好分内之事,莫要给其他人找到把柄。”
“以十公子之心性,应该不至于强加罪责于我等身上。”马珪小声滴咕了几声。
苏胡暗暗摇头。
他在脑海中想了一下,也实在没有头绪,最终也懒得多想,他反正没有做过背刺之事,就算华要、固等人要查,也不可能查出他任何问题。
他心胸坦荡!
这时。
苏胡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
他蹙眉沉思了一下,低语道:“应该不会是他吧,他没道理这么做,但他的确是最有可能去做的,若真是他,那......”
苏胡目光清冷的扫过城邑,眼中闪过一抹肃杀。
并行一段路后,两人分道回了各自居所,只是回到家中,苏胡并未直接入睡,而是在脑海中仔细思索起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真的。
真有人暗中交出了那些器物的图纸。
而且城中还有人做内应。
想罢。
苏胡抬头看着漆黑的夜色。
凝声道:
“朝歌难太平了。”
“只是这些人又是何必呢?”
“得罪十公子,又岂能落得了好?”
“或许长公子的确仁厚,但仁厚有时,并不一定是优点,我当初便劝过兄长,莫要插手皇室内部之事,我苏氏非是什么大族,经不起这种折腾。”
“当初司马氏是何等显赫?”
“但经过几次折腾后,眼下落魄到何等地步?”
“我苏氏远不如司马氏,若是一旦站队错误,只怕会被肃清的干干净净,相比家族存亡,我更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想去犯错。”
“唉!”
“当初陛下宽仁,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但你们为何要去招惹十公子?十公子岂是良善之辈?”
“他对楚地贵族尚且敢一网打尽。”
“何况你这残破旧族!”
“或许陛下一时的宽仁,给了你们非分之想,让你们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以至在这次做出了错误的举动。”
“但错就是错。”
“是需要付出代价来补偿的。”
苏胡褪去衣裳,躺在榻上,沉沉的睡去。
距朝歌三百里外,秦落衡一行两千人,正星夜兼程的赶往朝歌,途中并未有丝毫停留。
日暮时分。
预估明日到的秦落衡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