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嬴政如往常批阅着奏疏。
数日前,陶舍跟蒙毅已率军回返。
唯嬴斯年突然转道去向了朝歌,至今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
对此。
嬴政并未有所表态。
但百官却颇有微词,弹劾之文书不断。
在又看了几分弹劾嬴斯年的奏疏后,嬴政眉头一皱,将这些文书放置在了一旁,朝殿外道:“来人,把天网令叫来。”
没多久。
陶舍便到了殿内。
陶舍躬身道:“臣陶舍参见陛下。”
嬴政没有抬头,漠然道:“楚地的事处置的如何了?”
陶舍心中微紧,连忙道:“回陛下,楚地现已渐渐平静,楚地贵族大多已被判为刑徒,正押解至各地,修筑建筑工事。”
嬴政微微额首。
随即道:
“说说扶苏吧。”
“扶苏这大半年做了什么?”
陶舍垂首道:
“回陛下。”
“长公子在北原所为不少。”
“只是大多假以‘公子伯秦’之名。”
“公子伯秦?”嬴政面露异色,随即点了点头,笑道:“可详细说说。”
陶舍笑道:
“诺。”
“长公子去到北原之后,并没有如过往一般,以公子身份,坐镇北原郡,监督北原等郡县工程,而是选择了入伍,以布衣入军起于卒伍,更是曾率十骑士乔装商旅,千里深入狼居胥山,一举探清了匈奴单于庭的兵力隐秘。”
“在两月前,更是被擢升为了千夫长。”
“长公子以伯秦身份,屡次不避艰险,率部护持阴山牧民脱离匈奴飞骑的追杀。”
“眼下公子伯秦之名响誉北方草原。”
“那边的牧民有传言称:伯秦之奇不仅仅在作战勇勐多智,更在结人胆识非凡,长公子曾多次深入草原与胡人周旋,竟神奇的降服了十几名才士心甘情愿归秦。”
“现在北原郡的民众都说,伯秦刚毅武勇,折服了匈奴才士。”
“也说,伯秦酒风豪爽,喝倒了一大片匈奴人,让胡人甘愿臣服于大秦,不过更多的说法还是长公子风骨高远,笃行信义,一诺千金,折服了胡人之心,让他们甘于臣服。”
“臣在楚地之时。”
“长公子就曾与一胡人部族头领相约,以海盐丝绸交换胡马,约定之期已过,但胡人并未到,部下都建议长公子离去,而长公子却执意留下,声称不认为对方是失信之人,最终的确如长公子所言。”
“对方因遭遇了内乱兵变,而延误了约定,在见到长公子如此笃信时,更是大为感奋,当即就想率领残余族人跟长公子投奔秦军,不过长公子却是拒绝了。”
“长公子直言道:你族危难未平,你投秦国是为不信,此时秦接纳尔等,实则是乘人之危,是为不义,伯秦不才,愿无偿助你本次财货,并率我部之力助你平叛,并许诺,三年之后,对方若是族康宁兴旺,其时若愿归秦,则长公子愿以大宾之礼迎之,永世以同怀视之。”
“这名胡人首领当时就称,日后若归于大秦,非是畏惧秦力,而是实服公子伯秦之信任大义也!”
“这也成了北原的一段佳话。”
“而且长公子之信义,也是给朝廷处理边疆事宜,提供了另外的一种力量,一种不同于强兵尚武的思路。”
“......”
闻言。
嬴政眉头紧锁。
最终只是澹澹的说了声:“他倒是会想办法。”
陶舍又道:
“除此之外,公子并未懈怠内政。”
“长公子在北原的大半年,不时去到乡里查看情况,也结合北原的情况,让工匠改良了一些石磨、碾子等物,大幅节省了黔首的辛劳时间,为民减负了不少。”
“此外。”
“长公子还很关心商道。”
“匈奴虽大部分已西逃,但依旧有不少部族依旧生活在草原,匈奴善牧,公子便一直提倡,用大秦之海盐,换取匈奴的牛羊马等,用以扩充大秦国力,眼下已有不小进展。”
“......”
陶舍将知道的有关长公子之事尽数说出。
只是听到陶舍所言,嬴政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烦,但这抹不耐烦一闪而过,并没有为人察觉。
嬴政道:
“扶苏倒是有心了。”
“在北原不到一年时间,又是策马奔赴草原,又是出谋经商,还下到乡里关心生产。”
“还真是日理万机。”
陶舍眼皮一跳,却也不敢说什么。
嬴政随即道:“近日朝中有大臣上书,提议让扶苏回咸阳,你认为如何?”
陶舍面色凝重。
迟疑片刻,缓缓道:“臣不敢言。”
“但说无妨。”嬴政道。
“诺。”陶舍道:“臣认为长公子还国,正当其所,也是国家之幸,长公子在北原深入地方,体察民情,眼下已颇有建树,而今政事繁重,长公子回来,正好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臣认为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你真这么觉得?”嬴政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陶舍心中一紧。
沉声道:
“这的确是臣最直观的感觉。”
“请陛下明鉴。”
嬴政收回目光,冷声道:“那你给朕说说嬴斯年。”
闻言。
陶舍童孔微缩。
凝声道:“十公子......”
“他在楚地做的那些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现在他又跑去了朝歌,朕过去的确很欣慰,只是现在嬴斯年的做法,越来越放肆了,目无法纪,目无法度,他的眼里还有秦律吗?”嬴政寒声道。
噗通!
陶舍当即跪地道:“请陛下息怒,十公子所为,的确有些冒进,但当时楚地情况复杂,十公子或是有自己的道理,眼下十公子未曾回来,臣实在不敢言语。”
“请陛下治罪。”
嬴政冷哼一声,漠然道:“你可知这段时间,有多少朝臣弹劾?甚至有人都直接上书称,嬴斯年不会回来了。”
“他这段时间倒是风光的很。”
“又是废除‘使黔首自实田’,又是推行‘新军规’,还在楚地大分田地,大斗贵族,而今又在朝歌,把卫角君给绑了,陶舍,你跟秦落衡共事过一段时间,你给朕说说,嬴斯年想做什么?”
“他的眼里还有大秦吗?”
闻言。
陶舍脸色大变。
惊惶道:“请陛下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嬴政勃然怒道:“朕的公子,全然不把大秦律法放在眼中,更是公然违令,目无法纪,而今更是胆大包天的捉拿了卫角君,眼下朝堂百官更是弹劾不断,你让朕怎么能平静的下来?”
陶舍跪在地上,根本不敢言语。
心中一阵惊惶。
良久。
嬴政好似怒气消了一些。
冷声道:
“你先下去吧。”
“楚地的事,你自己整理一份文书呈上来,朕要一份详细的,尤其是有关嬴斯年的一言一行。”
“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陶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臣遵令,臣下去后,定详细写明跟十公子的一言一行,请陛下放心。”
嬴政点点头。
说道:“下去吧。”
“臣告退。”陶舍恭声道。
说完。
陶舍缓缓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陶舍只感觉后背已湿透,额头上的发须更是被浸湿,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中满是后怕跟惊慌。
他知道。
自己私下透露消息给十公子恐是被陛下发现了。
陛下这是在有意敲打自己。
陶舍深吸口气。
忧色道:“我恐怕之前是会错了陛下之意,我本以为,陛下将我引荐给十公子,就是想让我将一些消息转告给十公子,然而,陛下恐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纯粹的让我暂领一时兵罢了。”
“唉。”
陶舍面露愁思的离开了。
殿内。
嬴政面色平静。
仿佛前面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他继续批阅着奏疏。
在这数日间,公子伯秦的消息,彻底传遍了咸阳,等到这个神秘的伯秦故事彻底传扬开后,终于有人道出了伯秦的真面目。
在听闻是长公子后,也是深刻震撼了老秦人。
因自古以来,老秦人就只信奉一条铁则,就是‘胡人豺狼之心,非战无以服之’。
一时间。
长公子在咸阳的讨论度极速上升。
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也不胫而走,长公子将于近日回朝。
另一边。
秦落衡也踏上了归途。
他并没有让尚书司的官吏跟着回来,而是继续把他们留在朝歌,让他们继续完成未完成的事。
轺车内。
秦落衡目光平静。
他眼下并没有关注外界的杂音。
而是全身心的沉浸在了《商君书》之中。
他已很久没有认真的看过书了,这次犯下了这么大的事,却是难得的让心灵平静了下来。
车轱辘一圈一圈的转动着。
他的车队距咸阳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第三天日中时分。
咸阳到了。
就在秦落衡抵达咸阳的瞬间,一份份弹劾奏疏,就如一枚枚石子一般,直接砸进了水里,去到了嬴政的大桉,惊起水花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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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非议者更是无数。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秦落衡回咸阳后,并未为自己辩白,而是很安静的回了回中宫,而后再也不曾露过面。
五日后。
长公子扶苏归朝。
稍微沉寂下来的声音,陡然间又喧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