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远趁张敬达背过身去,按了按腰间刀柄,朝安审琦投了个眼色,安审琦闭上眼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突然帐下一名兵士闯入道:“禀告三位将军!围困的晋军大寨突然乱作一团,请三位将军速去察看。”
杨光远和安审琦都十分疑惑,主帅张敬达喜出望外,匆匆上前问那兵士道:“可是朝廷援军杀到了吗?来了多少援军?”
那兵士摇摇头道:“属下也不知道。”
张敬达十分焦急,连忙亲自跑出帐外,招呼亲军备马出营。杨光远和安审琦也跟随张敬达前往观察。
晋安寨居高临下,张敬达放眼望去,但见叛军乱作一团,并没有看见朝廷兵马。他问身后杨光远、安审琦两人,二人都和自己一般疑惑。
而此时杀进叛军营中,使得叛军乱作一团的,正是高行周帐下骑军伍长“韩瞠眼”韩通。
却说他领命掩护张敬达军中逃出报信的那军士回到晋安寨,路上一边赶路,问那兵士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也正是年轻,是个性子粗野、不拘礼节之人,当下道:“你叫韩通是吗?我乃蜀中人士,使得一手好剑法,人称‘王剑儿’王彦升!”
韩通一听他自报名号,大笑不止道:“使剑的我只听过玉麟柴公子,不知你这王剑儿是哪根葱。”
王彦升天生生着一副凶恶脸,此时闻言发怒,更显得狰狞可怖,对韩通喝道:“我王彦升靠一柄铁剑,从他十万大军中杀出,无人能挡,你知道我的厉害了么?”
韩通扬扬手中丈八滚银枪道:“厉害不厉害,手上见真章。待会杀进了贼营,谁若是落后,谁就不是好汉!”
王彦升痛快应下,两人快马加鞭,转眼到了晋安寨外围,正是石敬瑭所率晋军围困的一面。
此时天色尚早,军营中旌旗飘扬,兵士纷纷埋锅做饭,千里连营一派炊烟袅袅。
王彦升朝韩通阴恻恻一笑道:“你怕了吗?”
韩通双目铜铃般怒瞪王彦升道:“谁怕谁是王八孙子。”
说罢韩通一抖滚银枪,单枪匹马冲上前去,怒声朝四面喝道:“韩爷爷单枪匹马前来踹营!不怕死的都给爷爷过来!”营门口两名兵士反应不及,早被韩通两枪搠死。
王彦升也拔出军剑,纵马跟到韩通身后杀进大营之中,大喝道:“一剑砍一颗人头,嫌项上狗头沉的都给爷爷送来当夜壶!”
营中叛军兵士围困晋安寨已久,早已懈怠,且这时本就在三三两两吃饭,何曾想到区区两骑突然从南边杀来?当下混乱不堪,一时竟纵容韩通、王彦升两人杀透了半个大营。
却说此时叛军大营中正有一员大将在操练武艺,这大将生得浓黑倒竖眉、深窝丹凤眼,雄武过人,威风凛凛。见得远处嘈杂无比,这大将如拉童稚般一把拉住一名经过兵士问道:“何事惊慌?是南军突围了吗?”
那兵士惊慌失措道:“两个汉子突然从南边杀来,势不可挡,兄弟们正在吃饭,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大将一把将那兵士甩开,飞身上马,朝麾下亲兵喊道:“取我金刀过来!”
早有两名亲兵搬来一柄九尺高的金刀,这大将提刀纵马,身后跟着十几名精锐亲兵,匆匆朝韩通这边赶来。
韩通和王彦升一路并不恋战,这时眼见快要杀到尽头,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匹快马拦住去路,马上将军大喝道:“何方贼寇敢来天军营中撒野?”顿时压住韩通、王彦升二人气势。
韩通举枪骂道:“无名小卒,吾乃上将韩通,何不速速下马领死?”
那大将似是听到了极为好笑之事,放声大笑道:“我金刀王刘知远刀下亡魂无数,从未听过什么韩通。废话少说,速速受死!”
韩通与王彦升一起迎上,刘知远手起一刀,震得韩通、王彦升手臂酸麻。三人在马上缠斗十余合,直杀得韩通、王彦升手忙脚乱,冷汗直流。
却说此时晋安寨中张敬达望见叛军军中斗作一团,连忙令壮士擂鼓助威,又令安审琦率一支军出寨接应。
刘知远正和韩通、王彦升斗作一团,未及提防背后,安审琦突然杀出,引得一阵骚乱。韩通与王彦升不敢恋战,趁机远远遁开。
刘知远不及追赶韩通、王彦升二人,只得先引兵杀退安审琦,韩通、王彦升两人已趁机混入晋安寨中。
安审琦接着韩、王二人,大喜过望,引入大帐之中见张敬达。
张敬达见自己派出的王彦升回寨,也十分欣喜,连忙问道:“王剑儿,你混出重围,可寻到了援军吗?”
王彦升答道:“回将军,下属寻到了高行周、符彦卿两位将军的大队人马,这瞪眼怪便是高将军麾下一个小厮。”
张敬达看向韩通,见果然他器宇不凡,问道:“高将军领了多少马步军士?何时到达?”
韩通没功夫和王彦升斗气,拜张敬达道:“高将军率百万天兵,今日便至,特令末将来通报消息。届时里应外合,定能大破贼兵!”
张敬达连忙摆摆手,一脸愁容道:“这等紧急关头,小将军还有心思说大话。本将军问你,高将军兵马可有五万吗?”
韩通只得如实道:“高将军和符将军共有马军一万,步卒三万。”
张敬达虽有欣慰,但心中仍十分忧虑,对韩通摇摇头道:“单是耶律德光就号称率三十万铁骑南下,本将军观其虽不足三十万,至少也有七八万骑军。石敬瑭统率太原以北诸军,亦有六七万人马。纵然高将军率兵来援,恐怕仍是难以破敌。”
韩通见张敬达小觑于昭义军,圆瞠双目道:“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耶律老贼虽然有七八万契丹骑军,高将军亦是骑兵名将,全力一战,胜负犹未可知!”
张敬达见韩通慷慨激昂,只得叹息一声,令韩通、王彦升在帐下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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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高行周、符彦卿初战告捷,符彦卿率本部骑军紧追耶律屋质不舍。高行周无法拦阻,只得亲率骑军跟随在后接应,别遣将领在后统率剩余步卒尽量跟随。
符彦卿和高行周杀至晋安寨外契丹军外围,两只骑军一起杀入契丹南部大营,契丹军也起兵出迎。两军对冲,万马长嘶,杀得战场间尘土漫天,血流成河。
张敬达见符彦卿和高行周来势凶猛,当下惊喜万分,连忙派一支兵马出寨接应。鏖战日久,契丹南路人马渐渐不支,纷纷败北。
张敬达见契丹南路兵马溃败,大喜过望。定睛一看,又见契丹北路军马也在撤军,心道这正是自己戴罪立功的好机会,连忙率杨光远、安审琦亲率步兵从晋安寨以北出营追杀。
符彦卿和高行周的骑军受制于契丹和晋军在晋安寨周围布置的堑壕陷阱,反而落于张敬达步兵之后,只得奋起直追,尽量赶上。
却说张敬达率步卒长途奔袭,一路紧追不舍,契丹兵马丢盔弃甲,只是败退。
张敬达杀到汾河一处急弯,被他追赶的契丹兵马四散逃离,只剩零零散散几个散兵,不见大部人马。连忙召来杨光远、安审琦问道:“二位将军可见到契丹兵马何在?”
安审琦也在云里雾里,奇怪道:“这便奇了,一路打得都是些零散斥候,末将也未曾见到胡人大队人马。”
杨光远劝道:“我料定契丹人定已渡河北归,机不可失,张将军不可犹豫,宜当速速渡河追击。”
张敬达犹豫半晌,杨光远心急如焚,慨然道:“我先率一半兵马渡河,张将军在后接应,勿要走脱了一个胡贼。”说罢领军士开始搭建浮桥,准备渡河。
张敬达无法阻拦,只好率剩余兵马在后压阵。
却说此时汾河北岸早已远远埋伏了一支精锐骑兵,为首一人身披貂皮,头戴貂毛,内着铁甲,浓胡重眉,面如野狼一般凶恶。
此人正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他此次南下可谓精心筹划,雄心勃勃,正是要打开后唐的北大门,让草原上的骏马铁骑驰骋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之上。
耶律德光如同一只凶狠嗜血的苍狼,又如同一个狡猾的猎人,静静等待着猎物完全落入他的圈套。
此时斥候回报杨光远所率唐军兵已半渡,耶律德光身旁一名亲信劝道:“兵半渡可击,陛下请下令让勇士们出击吧!”
耶律德光眼露凶光,摇摇头道:“此时出击,他尚有半数兵马能够退回。待到唐兵尽数上岸,朕再一举围杀。”
亲信担忧道:“若是唐军背水死战,我军勇士恐怕会徒增伤亡。”
耶律德光露出一副狡黠的面容,轻蔑笑道:“来的不是高南蛮,不是符南蛮,而是区区一个杨南蛮。这杨南蛮本就意念不定,一旦前军溃败,又怎会有反击的气魄?”
那亲信恍然大悟,连忙道:“陛下用兵如神,小人佩服!”
杨光远丝毫未能察觉危机,直到全军渡河,仍见不得契丹兵马踪迹。
杨光远身边副将心中惴惴,劝杨光远道:“形势蹊跷,将军不可贪功。”
杨光远也正急躁,怒斥那副将道:“妇人之见!”说罢唤来传令兵道:“传我军令,众军沿河岸追击胡人兵马。”
这两万兵马随即由杨光远率领沿汾水北岸溯流而上,探寻契丹兵马踪迹。行军不及三里,突然听得三面杀声震天,眼见得数万契丹精锐如狼似虎,震天动地杀将过来。
唐军上下无不惊慌失措,杨光远慌忙下令道:“速速列阵迎敌……”未及列阵,前军已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杨光远随即令道:“速速渡河南撤!”说罢一马当先,冲回浮桥逃遁。
军士见得主帅已然先行撤退,兵无战心,争先恐后抢上浮桥,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耶律德光随即亲率骑兵杀来,唐军后队丢盔弃甲,尽皆死于契丹铁蹄之下。又多有兵士无法赶上浮桥,被冲杀入滚滚黄河之中,一时间哭喊声漫天遍野,汾水波浪滔天,如同发出着低沉的怒喝。
汾水一战,可怜滔滔黄河水,埋葬了无数溃败唐兵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