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沌沌之中聂远不知睡了多久,一直到得双眼被明亮的日光刺得点点生痛,意识才渐渐苏醒过来。
睁开双眼,昨夜的迷雾已经不知于何时消逝不见,才见四周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而此时正是烈日当空,竟有了入秋以来难得的灼热。
聂远没有心思理会这烈阳,虽然这烈阳使得他坐卧不安,心绪杂乱。他环顾四周,昏迷前怀中的女孩不出预料地不见了踪影。
聂远用力按揉着昏沉的脑袋,临睡前那一张俏丽的脸庞,在药力的作用下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记得清清楚楚,一直到昏迷,那个女孩还趴在自己的胸前。
欢快的鸟鸣从四面八方的草木丛中传来,仿佛在诉说着重逢的喜悦。聂远不知道那两只苦命鸳鸯是不是迷失在了昨夜的迷雾中,还是已经重逢了。
他也无暇再想,唯独感觉胸口的温热消失不见,只剩一阵阵钻心的绞痛。
“阿嫣!”聂远站在空旷的路旁,跳到大石之上向草木林中眺望,却见一群群飞鸟在丛林中飞来飞去,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
聂远心中一阵愤恨,又是一阵懊悔,恨到极处,聂远突然怒喝一声,“刷”一声拔剑出鞘,又狠狠一剑插入了身旁一棵巨木之中。
“啪啪啪啪……”一连串抚掌声突然从附近传出。聂远霎时暗吃了一惊,一回首却见一个黑影自草丛间飘然而出,那黑影婀娜妖娆,正是转魂。
转魂走到他面前五六步处站住,说道:“一剑刺入最为坚硬的檀木,看来聂少侠内伤已大有痊愈之态,连我都有点佩服了。”
聂远略一心惊,但随即一收手抽出长剑,对转魂道:“你应该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
转魂面色冷清,点点头冷声道:“我自然记得,我说过我们正邪不两立,再见时就要刀剑相加。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今天就是要来找你麻烦。”
聂远心头一紧,新仇旧恨、各种疑团一起涌上心头,当即厉声说道:“是你动了嫣儿?你把她藏去了哪里?还有她身上的苈火毒也是你下的,是也不是?”
转魂长舒口气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可是你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聂远心头一急,喝道:“你说不说?!”
“你现在很着急是么?我听说人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转魂笑道。
聂远不再答话,一抖长剑刺向了转魂胸口。转魂“啧啧”叹了两声,衣袖一甩,轻轻一抬手捏住了剑尖。
聂远竭尽全力却无法刺动分毫,转魂面无喜怒,冷冷说道:“你现在连一个三流剑客也不如。”随即她运内功轻轻一弹,聂远只觉手上一阵刺痛,但仍咬紧双牙,牢牢握住剑柄不肯松手。
“还不放?”转魂眉头一皱,又猛地发力于剑尖。聂远没有内力可灌注在剑身上,那剑身当即“咔嚓”一声断成两截。这一下断剑之后还颇有余力,聂远连连向后趔趄了数步,手中只剩半截断剑。
见聂远兀自气愤难平,转魂竟然略有得色,随即她向旁边款款走了两步,往身旁古树上一靠,朝身后悠悠说声:“带她出来吧。”
聂远心中一颤,却见柴嫣面色虚弱,正被她身后一人从草丛中推出。
背后那人一只铁钩顶在柴嫣咽喉,一只手推着她的后腰,此人正是寒鸦四杀勾魂客。
“你想怎么样?”聂远恨恨道。
转魂不由得失笑道:“鬼谷传人遇到了险境,竟然先问他的对手想怎么样,而不是问自己该怎么做?”
聂远稍稍冷静了些,看向柴嫣,见她正用余光看着脖颈上的铁钩尖,连气也不敢喘一口。她面容十分惊惧,又带了许多憔悴,不知是因为残毒复发、还是转魂对她做了些什么。
转魂看见聂远一门心思扑在柴嫣身上,尽是担忧,又不忍嘲笑道:“聂大侠,我真怕你一冲动做出来什么傻事。算了吧,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没动过她,但接下来我动不动她,就看聂大侠你了。”
“你想要挟我?”聂远问道。
转魂道:“没错,可你能奈何我么?”
这时候柴嫣突然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你敢动我,我哥哥和整个鬼谷派的师祖师爷、徒子徒孙都不会绕过你的。”
转魂一听到“师祖师爷、徒子徒孙”这八个字,心中突然微微一颤,随即又沉静下来,微微笑道:“你们鬼谷派满门上下就只剩三个人,会不会断子绝孙也是难说,又哪里来的师祖师爷?还说什么报仇雪恨?”
聂远盯着转魂,突然微微一笑道:“你觉得能凭她要挟我?”
柴嫣心口一苦,转魂摇摇头叹道:“如果聂少侠非要执迷不悟,我现在杀她、杀你都可谓易如反掌,不过我终究还是顾忌些鬼谷老家伙……不管怎么说,不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肯说么?”
聂远看向柴嫣,一切的话便无法再说出口,昨天说的那番话还在耳边回旋。聂远心中一痛,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柴嫣虽然害怕,但还对转魂狠狠道:“你要是敢动了我们两个,一定跑不了的。”
转魂幽幽道:“聂少侠为了保存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牺牲自己挚爱情人的性命,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后悔啊?”
聂远心中已近崩溃,但他当即又镇定下来,随手将手中断剑向空中一扔,朗声笑道:“情人一场,多少有几分感情。但既然横竖保不住,那便也罢了,总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也送在这儿了。”
柴嫣听到这时脸色猛地一变,禁不住浑身发凉,又听聂远云淡风轻地说道:“告辞。”说罢转身要走。
转魂干笑了一声,走到柴嫣面前道:“你想用计激我放她?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你还要走,那我便动手啦。”随即她手已放在了柴嫣咽喉上。
柴嫣突感咽喉传来一阵窒息,不由得扬起了头,怔怔从眼中流下两滴眼泪。转魂看向聂远,仍见他甩袖慢走,毫无留恋。
转魂看见柴嫣痛苦的神情,又望着聂远决绝的身影,“啧啧”叹了口气,开口嘲弄道:“全天下男子无不薄情寡义,看来果然没有一个例外的。鬼谷派别的本事一窍不通,这一门薄情寡义的功夫倒是休得炉火纯青,一代更比一代放荡无情。”
聂远更不作答,只是装作真的放荡不羁,心里却有如刀绞。又听转魂继续说道:“其实同样身为女人,我又何曾想为难柴姑娘?这样罢,你只需将你那些风流韵事一一和姐姐我说说,姐姐听得高兴,我也就放了柴姑娘。”
聂远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有那么几件风流韵事本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怕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这时柴嫣突然想起聂远那一口清澈的嗓音,和潞州那追寻黑袍客的白衣女颇有契合,恰如琴瑟和鸣。
而当初在梧桐客栈和潞州时,聂远看那白衣女的眼神,就如久别重逢一般。柴嫣当下心中起疑,也不顾转魂掐着自己咽喉,大声说道:“姓聂的,潞州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到底是谁?”
转魂突然说道:“这我倒可以告诉你,那个姑娘本来美貌得很,也和柴姑娘你一般活泼可爱。可惜啊,她本来和聂少侠正如胶似漆的时候,被我们寒鸦盯上了,聂少侠正忙于他的武功进境,不想惹上这个麻烦,从此就和她一别两宽了。”
“是真的吗?”柴嫣盯着聂远道。
聂远未答,转魂又说道:“还有那位饮雪楼主,你以为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真能有看遍天下武斗的本事么?她不过是旧情难断,天天跟着聂少侠罢了。”
“还有那个绝剑门的万姑娘……哦对了,柳叶刀的柳姑娘和聂少侠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你不会不知道吧?”
柴嫣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你说的没有一句真话,他会为了救我武功尽失,又怎会有你说的为了武功进境而抛弃旧情这种事?更别说其他的那些无稽之谈。”
“你以为他在武功和你之间选择了你?其实他自己清楚得很,他不论做什么,武功尽失都是免不了的,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既然如此,为何不拉柴家这个强援一起下水?”转魂说道。
“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聂远疑惑道。
转魂“唔”了一声,放开柴嫣咽喉,玩弄着自己手指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个问题柴姑娘不知道,但聂少侠肯定明白得很。不过我到底杀不杀这个小姑娘好?勾魂,你说呢?”
勾魂客面色铁青道:“杀了她,那个姓聂的眼也不会眨一下。”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那我就放了罢。”转魂说罢便转身缓缓离开,勾魂客也收回了铁钩,跟随转魂而去。
片刻间两人就已走远,柴嫣怔怔站在原地,一面觉得难以置信,一面又噙着泪水望向聂远。她期盼着聂远一定会过来与她好言劝慰,她都已经想象出了聂远那副常常出现的、支支吾吾的神情……
过得半晌,聂远竟尔闭上了眼,他按了按头,颓然转过了身。
这一幕在柴嫣心中有如雷击,她当即跑上前几步大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救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聂远沉声道。
柴嫣见他突然变得冷漠,内心又不由一阵发凉,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远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若是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事,她就再无忌惮。按照寒鸦的作风,也就更不可能会放过你。”
“那她到底想知道什么事?”柴嫣脱口问道。
聂远望了望不远处的几座峰头,说道:“我虽然不确定,但她在此处出现,多半是为了那一件事……”
柴嫣见他犹犹豫豫,微微呜咽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她说什么事,你就是在唬我。而且你就连唬我也不愿意好好唬,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聂远仿佛突然下了决心,看向柴嫣眼睛道:“那我告诉你,这件事真相就是,我师叔当年根本没死,他早已化身成了两个人。”
“怎么可能?”柴嫣惊诧道。
聂远继续道:“他手中有剑时是黑袍客,手中无剑时是金面猴,这就是真相。”说罢他紧紧一皱眉头,狠下了心,决然转身离去。
“阿远,你说的是真的吗?”柴嫣又追上两步道。
聂远背向柴嫣,又闭上了眼睛,摇摇头道:“是真的。”说罢他竟不顾柴嫣,快步向没有山径的丛木中走去。
“你为什么还要走,”柴嫣大声叫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聂远脚步稍一停顿,说道:“若有机会,我们会再见的。”
柴嫣眼见聂远愈走愈远,连忙向着他背影追去。然而她方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心口一痛,五脏六腑竟开始灼烧。
柴嫣秀眉紧蹙,眼前一花,颤声道:“你会回来的……对吗?”她要去扶路旁的树木时已来不及,蓦地倒在了地上。恍惚间聂远越走越远,终已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