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戈上滴下的雨水,像血一般,贴身的盔甲冰冷且刺骨,一名兵卒行进在通往庐江官道上的大军行列中。
他呼出的冷气形成一股白雾,眨眼间就消散在半空中。
“这鬼天气,还要去攻庐江…”咕囔着的话为旁边一什长听在耳中,推了他一把,低沉而厉声的喝斥道:“不要命了,你这话若传到将军那里去,…”他双目之中全是威吓之意,这名兵卒见之,陪着笑脸央求道:“都是小人多嘴,今后不会再提了,大人原谅则个?”
伸手掬了一把雨水,涂抹在脸上,一个寒颤,清醒了很多的什长边走边转过头对着他说道:“自主公过江以来,接战少有败绩,此次兵围庐江,黄老将军率领你我前去协同攻城,胜负不必多说,若能活下来此次又是大功一件,…”
想到妙处,这什长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接着说道:“若是能够得以生还,升任屯长不在话下,而你这小子,跟随我的时日也算不短了,难道不想更上一步,做个什长?”
惊喜莫名,之前的怨气早就丢到云霄海外,这小卒双目饱含着期待之意,颤着声音问道:“真的吗?我真能做个什长?”
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什长说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说的话你不信?过江之前我还不是和你一样?”
苦着脸,这小卒怀怨瞅了上官一眼,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与那蒋将军是本家,我无亲无故的,谁会拉我一把?”
“啪!”狠狠一记掴在他的脑袋上,隐隐作痛间,什长气得鼻孔生烟,这小卒隐约听得官长自语着说道:“烂泥扶不上墙!”
黄盖对于自己的这一支军势的士气还算满意,至少没有出现临阵脱逃者,看他们在小雨中健步如飞行进,黄盖心情更加舒畅。
自与张辽一战之后,黄盖本想迅速提兵追袭张辽,可念及合肥此处非同小可,在庐江被截断的同时,合肥担任起了江东、寿春的中继站,粮草辎重都需从此地过,万一自己刚刚出兵,合肥就被他人袭取了去,这让自己如何面对主公?
摇曳的火炬照明中,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在这一条管道上,自己行进的大军就仿似是一条蛟龙在游动,捋了一把胡须,张开有些憔悴的双眼,努力向前探寻着那目的地。
淅淅沥沥,小雨淋湿了内衣,黄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污涩的感觉,将头盔摘了下来,扔给侍从,然后卸下外甲,裸露出不弱壮年人的健硕身躯。
大笑一声,雨水从天上降下来,的确很冷,但让自己清醒且充满了斗志,黄盖笑着对近卫言道:“世人谓我为江表虎臣,其实不然,德谋、义公有大将之风,兴霸任侠粗豪,子义信义笃烈,…”说道这里,黄盖脸色一暗,想起已经死去的朱桓、贺齐等人,长叹一声之后,左右听他接着说道:“鏖兵卫主,攻坚轧敌,主公兴起江东,诸将之功也。”
“老夫已过花甲,为主公大业不惜此身,愿为主公再立功勋。”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望过去,黄盖持鞭一指前方,大声喊道:“庐江就在面前,主公就在眼前,只等老夫兵到,就能攻下城池,诛杀张辽此贼!”
本来担忧着黄盖的众人,听得这样的话,心中热血沸腾,不能自持,各个应声呐喊起来。
“攻下城池,诛杀张辽贼子!”
“攻下庐江,进军中原!”
“斩了张辽贼子,再发兵征讨伪帝吕布!”
…
看着这般情形,黄盖心中笃定,暗道着军心可用,不必担心其他。
张辽有些精疲力尽,前一日与太史慈的一战,虽然未曾伤及筋骨,但对自身的体力却是一个严酷的考验。
再加上自从与魏延合兵一处来,只得安稳休息了半宿,然后便是上城墙战斗,战斗、战斗,永无止息的战斗。
张辽不是神,亦非是仙,他只是一个凡人。
孙策的疲军之计达成了他的目的,如今在庐江城内的将卒,无一不是咬紧牙关在强撑着,遍望过去,鲍隆、陈应两员偏将有气无力的在射击、在投掷,魏延经过自己身旁巡查全城的身影已经反复出现四、五次,据他说,在北门那边纪灵、雷铜两人一直在请求援兵。
当时魏延眼中带着血丝,他呵呵冷笑着,恶视着城下的大军,自顾自说道着,“不是没兵,而是都累了,大伙都累了,都打不动了,一个个站都快站不稳了,能够还强撑的原因就是他们各个都知晓原因,若真的倒下了,趴下了,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魏延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张辽还是听明白他说的一切,虽然当时张辽的双眼在迷迷糊糊努力闭合上。
木然的看着城下的大军,孙策的大军与自己相差无几,他能够如此舍命一搏的缘由很清楚,张辽不用想都知晓,只是因他有援军。
自从魏延攻下庐江以后,他孙策就没想着给自己任何歇口气的机会,就算现在天上下着小雨,他孙策亦是义无反顾的继续驱军攻城。
在这样的天候中,他的兵卒死伤很是惨重,相比之下,自己还略占着一些上风,但这样的时机不会太久,待等他的援军抵达,自己还须努力奋战。
造成这一切的缘由还在于魏延的强攻,经由他一番攻城,庐江的城池不能说破损不堪,但也岌岌可危,原以为能够有段空隙时间让自己可以修葺一下,但如今来看,孙策,他根本就不作这么想!
“踢踏”的脚步声,张辽听的很亲切,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耳边果然传来王基的说话声,张辽听他说道:“大人,下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没有谦让,没有任何话语,张辽只是点了点头,就绰起沉重的长戈向着城墙内侧去。
找了一处空档,上面有一堵厚厚的墙壁遮挡着,张辽俯身倒下,耳畔不时传来的厮杀声,器械抛射进到城内巨石的呼啸声,都不能惊动他分毫,数息间,隐约可闻的打鼾声就响了起来。
陆陆续续,不久之后,就在张辽的身旁,走过来无数的将卒,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或卧或躺就在这处打起盹来。
…
“将军!将军!”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急促的叫唤声惊醒了张辽,他张开惺忪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王基的近卫,张辽听他禀道:“黄盖的大军的抵达了,他加入到正面的攻城军列中来。”
所谓的正面攻击军列,也就是庐江的东门,正对孙策大营的那一方,孙策兵围庐江就是由此发起攻势的。
没有说话,张辽提拎起长戈,扑到外面一个土洼坑中,俯身就把半个脑袋浸到里面。
不真实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哆嗦。
小雨已经停了,天边还是漆黑一边,看来时间过的不久,张辽不认为孙策已经攻了一日一夜后,自己才被叫醒。
抬起头来之时,张辽的双目中已经是精光闪现,就在几步之外的王基手绰着一把染红的长枪,向着张辽说道:“甘宁上来了,黄盖在他的身后,等等…”
就在张辽扑近城墙的时候,王基诧异的说道:“孙策出寨之后,直奔后军而去,看他的神情,…”
王基没有把话说完,张辽也不用他解说了,俯身向下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孙策的大军,一人跟着一人,前后不长于一戟一枪,他们行动缓慢,仿似根本不在乎城上的弓弩射击,他们彷如是被驱使着走向死亡,但他们就是不在乎!
领头的一人,身形修长,身披一席锦袍,他的头上紮着一片彩翎,在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支铃铛,他仰望城楼之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手中的一柄长戟泛着寒光。
张辽的心往下沉,甘宁的武勇不用多说,此时此刻能与他相争的惟有自己。
吸进一口气,鼓起自己的身形,让自己稳健的站在这城池上,张辽冷冷的俯瞰着甘宁。
在这一支兵马之后,便是手持双鞭的黄盖一军。
此时的黄盖**着上身,他的步伐沉重有力,他左右约束着部从,从他的行止来看,他这一支军势虽然经过一次长途奔袭,但还至于累得他们不能为战。
在黄盖大军的身后,便是那一身劲装的孙策孙伯符。
在他的身前身后各有偏裨将数员,紧紧的将他围在中间,张辽见之嗤笑,但在嗤笑之后,却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心底升起,孙策他这是要拼命了。
“伯舆,去唤魏延过来。”张辽没有再去看孙策,把眼光收回,紧紧盯在甘宁的身上,事到如今,自己亦得拼命了。
不拼命的话,只剩下弃城而逃。
是,不错只要放弃庐江,这里将卒中的很多人能够得活,很多人会感恩自己,但自己不能如此为之,庐江不能失,先失寿春,再丢庐江,在豫、徐两州的地面上,再无一支军势能与孙策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