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子被迫停下,缩起脖子,偏过头眨巴着眼睛:“什,什么东西?”
白抚疏长眸一沉,喝道:“休要装傻,方才偷了我的东西,快些还了!”
小乞丐也不理会他,垂眼看脚尖,心里暗自腹诽,一个不值钱的戒指还来找我,早被小爷换了鸡腿吃了。
俄顷,他眼珠一转,露出一丝浪迹天涯的狡黠,倏地抬眼嚷嚷了起来:“公子,您丢了东西怎么赖上我啊,小的适才不过与您不小心撞到而已,谁偷您东西了。”
白抚疏两道好看的长眉顿时蹙起,想了想,沉下声威胁:“交不交?你若耍滑头,我可报官了。”
这小乞丐偷东西手法了得,还是头一遭栽到人手里,听说要报官,顿时有些害怕了。
低头想了想,只好改变策略,开始装可怜,抹着眼里还来不及流出的泪,露着一副委屈的模样,哭唧唧道:“公子,冤枉啊!我真没拿您东西,为何要我强认了这事?不信你搜身啊,真的没有,呜呜呜……”
小乞丐假嚎了两声,见对方无动于衷,后颈上的衣领始终被紧紧拽着,不得脱身。这小子急了,手一伸,指向了朝这边看过来的行人,可着嗓子喊起来:“不信你问问他们,大家谁看见我偷他东西了!谁看见了?”
他这一嚷嚷,立刻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你……”白抚疏暗自恼火,这小乞丐还挺不好对付。
小镇平日里很安静,此时在市场的几个人都被这叫嚷声吸引了目光,边上一个消暑的竹亭里,几个聚在一起正懒洋洋地闲聊的女子,闻声顿时来了精神,纷纷上前要打听究竟。
路过的人不明所以,见边上围着一圈人,亦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凑了上去,于是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白抚疏冷眉紧皱,也不搭理围观的人,一只手紧紧拽住小乞丐的后领,生怕这小子溜了。幸而他站立的地方是个背阴处,否则这大热的天在日头下晒着,不消一会儿就得烤晕过去。
白抚疏风姿如玉,气度不凡,非一般人所能及,乡野村妇纵然没见过大世面,也觉得这人不会是一般的富家公子,是以刚开始时,只敢站在一定距离外偷偷地小声议论。
后来见人并不理睬她们,对方又只是孤身一人,像这种风姿卓绝的贵公子,若不是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与之说上话。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于是,个个胆子都越来越大,渐渐围了上去。
“公子,您丢的东西说不定是落在哪了,还是放了他吧,看孩子委屈的。”
“哎呀!您是富贵人家,丢点银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嘛,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呢,不如就放了他吧。”
出于同情弱者的心理,其中几名女子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一两个闲得无聊的,见今日好不容易有个热闹瞧,心里暗暗巴不得闹大些才好。
一位围观的少妇见大家几乎都在一边倒地替小乞丐说话,立刻为白抚疏打抱不平起来,“大家为何认定公子冤枉他?你们想想,若不是小乞丐真做了什么,公子也断不会抓着人不放啊。”
旁边一个粗壮的老妇手摇蒲扇,撇了撇嘴:“啧啧,我说牛二媳妇,你莫不是看上人家长得俊,才为他说话的吧。”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年轻的少妇被人说中心思,面上一红,气恼地和偏袒小乞丐的一方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自小便身居上位的白抚疏何曾被人这样不敬过,平生第一次见识了乡野村妇的彪悍泼辣,心下虽恼火,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对着她们拔剑相向吧。
他头疼地想,这小儿这般难缠,方才就该带上福顺,那封信倘若落到了有心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须得尽快想个法子将小乞丐弄到府衙去,到时候不愁他不交代。
世人皆爱看热闹,一些路过的也纷纷驻足围上来,赶着问究竟怎么回事。
正在闹哄哄时,一个男子从一家医馆出来,站在青石台阶上往人堆里一瞧,立刻朝人群走去。一面往里挤,一面用英气十足的嗓音对着小乞丐道:“喂!小兄弟,你今日怎又拿人家的银子了?!”
这话一出,喧哗声为之一歇。
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看向他。
只见说话的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着一身天青色的劲装,个子很高,头上还戴着一顶遮阳的箬笠,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阳刚之气。
也是奇了,小叫花子一见了他,就哑了口,讪讪地耷拉着个脑袋,仿佛成了锯嘴的葫芦,方才喊冤耍赖的劲一丝都没了。
“怎又犯了呢?”那人挤进人群,又对着小乞丐道。
听这口气,应该是熟识的,总算是……
正自头疼的白抚疏在心里轻舒了口气,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对着来人客客气气道:“这位兄弟,烦劳你叫他快点把东西还给我吧,我还要赶路呢。”
男子闻言,一只手轻放到小乞丐肩膀上,规劝道:“拿了就认了吧,快些还给这位公子,别误了人家的事。”
小乞丐抬头,举起手上还未吃完的半个鸡腿,垮着一张脸对人说:“大哥,就一……一个玉戒,已经换成鸡腿了。”
众人见小叫花子认了,消了好奇心,方才那些帮腔的,看热闹的,一个个纷纷扭头走开,刚才还围着乱哄哄的人群就这么一窝蜂散了。
白抚疏松开了小乞丐,追问:“还有信呢,你先把信还给我。”
男子漆黑的眼眸从斗笠下看他:“信?”
小叫花子顿了片刻,站直了身子,扯了扯衣领,满不在乎道:“扔了。”
那封信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就揉成一团和锦袋一道扔进路边的草丛里了。留着也没用,这些字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它们。
“扔了?”白抚疏微微睁大了凤目,跟着追问,“扔何处了?”
小乞丐低头看着脚上的破洞布鞋,想都没想,直接就来了一句:“不知道,忘了。”
“你……”白抚疏气恼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男子大约觉得他没必要对一封信那么执着,在一旁提醒道:“公子,您还是先问问那玉戒当给哪家店铺吧,至于那信……”
“扳指已经在当铺,稍后取回即可。”白抚疏和缓了神色,侧过头平心静气地对他解释,“紧要的还是先寻回那封信呢。”
这话很明显,是在说这封信很重要了。
男子转而劝起小乞丐,“小兄弟,你好好想一想,方才究竟扔哪儿了?快些领这位公子去寻回罢。”
“唉呀!”小叫花子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往路边石阶上一坐,嘟囔道,“我随手一扔,也没留意扔在哪啊。”
男子俯身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催促他:“别磨蹭了,没看人家着急吗,仔细想一想,总能想到的。”说完又转身宽慰一旁的白抚疏:“公子别慌,我帮你一起找一找,放心,这信丢不了。”
有了那人在一旁的催促,小乞丐不再泼皮耍赖,起身三两下将鸡腿吞下肚,油乎乎的手随便在身上抹了两把,就领着二人往回走。
由于扔得随意,那信笺又被揉成了一团,道路两旁一眼望去草木葳蕤,小乞丐早已弄不清究竟扔在哪了。一会说在这儿,一会想想,又觉得应该在那儿,弄得大家在草丛灌木里仔细一番好找。
日头火辣辣的直投下来,白抚疏白皙光洁的脸热的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背上烤得直冒汗,心里直想把小叫花子抓过来,叫人揍上一顿。
男子挽起袖子,露出了臂上紧致结实的肌肉。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他在拨开手边一片浓密的杂草时,一个灰黄色的纸团映入了眼帘。
“咦?”男子伸直挺拔的身姿,两指捏着揉皱的信缄,对远处的白抚疏挥了挥,“是这个罢?”
白抚疏正俯身细细拨开杂草寻着,闻言登时抬起头,几步跨过草丛接过了信。待展开信缄,见信封火漆都完好无损,方轻舒了一口气,对男子道:“正是,这位兄弟,亏得今日遇上你,多谢了。”
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对浓密修长的剑眉,略显青涩的眉眼带着笑意,抬臂抹了一把汗,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这人看上去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马尾高束,底部绾着一根深蓝色的发带,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言罢走到树荫下,修长的臂膀撑着树干,另一手拿斗笠当扇子扇着风,又招呼小乞丐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贯铜钱,对他道:“喏,这钱你拿着,可不敢乱花了,讨不到吃的时候才用啊。”
青衣少年嘱咐完,又俯身一手按住小乞丐的肩,直视着他,换了略微严肃些的口吻,“小兄弟,我看你聪明机灵,那日跟你说的话,你都明白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