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清宁宫内院,皇后在花园里散步,陪在侧旁的只有王尚仪。
“娘娘,五殿下今日面见陛下了。”
王尚仪扶着秋千架,让皇后坐下,在耳旁轻声汇报着刚得到的消息,“听说呈上去了几本账簿,还有庐安知府送的六个金桃,咱们的人根据陛下与五殿下的谈话内容判断,说那几本账簿中没有与三殿下有关的。”
皇后斜靠在秋千上,怀里拢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汤婆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汤婆子黄铜鎏金的边缘,深思着道,“这竖子狡猾,乃儿被他诈了,不过他留着那本账……难道想作为把柄要挟我儿?”顿了顿又道,“只怕他不知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听闻圣上翻阅时,五殿下在一旁提醒,说有一部分被水浸泡,难以辨别,让他往中间翻。”王尚仪又道。
“这么说,有可能损毁太严重,已经不足以作为证据面呈陛下了。”皇后轻轻舒了一口气,从秋千架上起身,“还说了什么?”
“他还给陛下提了建议,动员离黍的富商给庐安灾民捐资……”王尚仪遂将得到的情报详细汇报了一遍。
“募捐?他倒是会出主意。”皇后自语道,“此事若办得好,陛下会对他赏识有加,本宫可不能让他如愿。”说毕对着王尚仪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王尚仪露出了笑容,奉承道,“还是娘娘高明,奴婢马上去办,一定搅了他的好事。”
她停了一下,又有些担忧地试探着道:“娘娘,倘若那庐安知府押入大理寺,禁不住刑讯怎么办?奴婢心想……此事须得早做打算才好。”
“这个你无需担心。”皇后成竹在胸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本宫自有法子。”
皇后将汤婆子递给王尚仪,朝已经露出花骨朵的鸳鸯藤慢步走去,“倒是陛下赐他庐安作封地这事……这小子有两下子,这么快就哄得陛下开始赏识他了。”
王尚仪跟在她身后,说:“也算不得多好的事,那地方受了灾,田地荒芜,给了他也收不上食邑,不过面上说着好听而已。”
“这你就不懂了。”皇后道,“目前看来是如此,可庐安土地肥沃着呢,往年朝廷军粮一半来自庐安,他若能打理得好,不出几年还能恢复从前,长远来看他是赚了。”
静了须臾,又叹道,“陛下糊涂了,给了他一处这么好的地方做封地。“
“春秀密报,说五皇子跟广阳宫那边最近走得很近。”王尚仪听了皇后的分析,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想了想又道,“前不久锦欢的嬷嬷还送了些花生糕去云德殿。”
皇后对嬷嬷二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当年杨穆歧被送出宫后,她并没有去留意一个奶娘的去向,毕竟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毫不相干的人。后来林贵妃向皇帝要了奶娘给锦欢,底下的人觉着不重要,也没有向她禀报,至于那奶娘长得什么模样,她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那天在柿林里,我见着他跟锦欢在一块,就有些担忧。”皇后猜测着道,“乃儿也跟我说,那天为了账簿的事将老五拦下,发现他竟是跟着老二进的城,看来林妃这女人已经将他拉拢了过去。”
李玉姬眉头深锁,在爬满鸳鸯藤的竹架前停下,又道:”他们这一联手,我儿想登上皇位的路就难走了,须得想个法子断掉二皇子这条臂膀才行,你让春秀多多留意,务必找出一点破绽来。”
这几日地方官员陆续入都述职,苏毅澜面见皇帝的第三天,皇宫里举办了一场百官宴,宴席设在春晖堂。
去往春晖堂的宫道上,苏毅澜碰到了齐任天,寒暄了几句后,御史大夫又关切地问起路上遇劫的事,二人一道闲谈着往前走,到了快进门的地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苏毅澜与白抚疏打了个照面,互相对视一眼,便快速移开目光,同旁边的谭宇霖打了一个招呼,而后仿若不认识白抚疏,抬步直接与齐任天入了春晖堂。
天子进来与诸臣欢宴,群臣举杯,齐声恭贺,宫女太监或端盘或执金壶,流水一样行走于席间。
白抚疏跟吴长鹏坐在一块,二人不知聊到了什么,白抚疏甚至微微笑了一下,一抬眼,透过重重人影,与斜对面隔壁桌的苏毅澜的目光在半空相碰,二人都不约而同地迅速避开了。
苏毅澜低头饮酒,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虽然自己下了决心,再不跟这人有任何牵扯,但不知怎么的,眼见着白抚疏对着他人笑,却回避自己的目光,心里还是很不舒坦,一丝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酸意在胸口直往上涌。
苏毅澜闷闷地低头,灌下一大口酒。
景昌十年十一月十七,贾勇龙被押往都城,林如汉也因为这次督察地方赈灾一事不力,被降职处理。
皇帝下诏,封五皇子为庐安郡王,庐安赈灾一事则由户部协助郡王处理。
隔日又下了一道旨意,命庐安郡王入北城军营历练。
虽只封了一个郡王,入军营历练也无特别之处,且北娑崇尚勇武,本朝规制,皇子长到十五岁都得到军营进行或长或短的历练。
但朝中官员能跻身于庙堂之上的都不是普通人,对朝中风向变化,政治嗅觉极其敏锐,诏旨一下,立刻意识到,皇帝对这位回宫不久的五皇子已经开始重视了起来。
下朝后,三五官员凑在一块,暗暗揣测起皇帝此举用意,大家也开始留意起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五皇子来,一些人甚至开始观望其表现,以考虑以后站队的事,苏毅澜也因此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不知是谁起的头,皇帝的御案上又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重提立太子一事的奏书。杨煌心里也清楚,太子之位长期空悬,只会加剧儿子们争储位的斗争。
但到底立谁呢?这件事令他颇为头疼。
趁着空闲,苏毅澜与师父一道去祭拜了杨穆崎的生母,又独自偷偷走了一趟牙市,还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他心知能找到牙婆的概率微乎其微,但除此之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某日从军营回来,苏毅澜从北门入皇城,想起兵部官暑就在附近,脚步不自觉地就往那边拐。
白抚疏与一个同着暗紫色官袍的同僚正从里边出来,还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二人边走边交谈着什么。
苏毅澜退后几步站到一株海棠树下,看见那官员到了门外似乎忘了拿什么,又重新返回,白抚疏便独自往皇帝议政的景宸殿走去。
自那晚之后,有意无意地,他们之间就没有再碰过面。
苏毅澜很想走上前假装偶遇,跟他打声招呼,像从前一样轻松地说上几句话。
但想到那晚下的决心,内心不由地狠狠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迈开腿。
然而他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目光远远追随着那紫衣官袍的身影,看着他往皇帝的居所方向而去,直到那身影拐个弯不见了,朝着那个方向还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