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抚疏穿着乌靴的双足踏过满地枯草,尘封破败的厅堂,大门敞开着,散落满地的黑白棋子在静静诉说着主人当初离开时是多么的匆忙,慌乱。
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来这里吃过一次午膳,那人精心准备了一桌的菜,还当着一桌人的面,将自己爱吃的菜都移到了面前……
回忆如水般倾泻而出,流淌向这座无主宅院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白抚疏神思恍惚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一声踩断枯枝的咔嚓声。他猛地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形撞入了他的眼膜。
苏毅澜掀下兜帽,缓缓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着,说不清这一刻究竟是何情绪。
前尘往事在眼前接踵而至,少时的情谊,误会,成年后的重逢,情愫,分手……
恍然间,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往,欣喜的,遗憾的,悲伤的,这一刻,统统搅动着,从他们的眼底汹涌翻腾起来。
白抚疏盯着他,紧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开口时,已是平静如斯:“冒着这么大风险回来,不会是为了来这里怀旧的吧?”
许多话涌到口边,苏毅澜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他顿了顿,嘴角噙起了一丝笑,不答反问:“那么你呢?”
虽然是一句问句,但他说这话的口吻和神态再明显不过。
你才是来这里怀旧的吧?
白抚疏登时有种被当场戳穿了心思的羞恼,白皙的面孔微微涨红,硬声硬气道:“我想来就来,为何要说与你听。”
“我在梨花街见到你,就一直跟着了。”苏毅澜老实承认,解释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两人随即又陷入沉默中。
半晌,白抚疏首先打破了沉默,用怀疑的口吻道:“怎么会去胭脂铺?”
你一个男人,去女子光顾的地方做什么?
苏毅澜不想他有此一问,为了不暴露联络点,只好撒了个自认为比较合理的谎,“哈,那家铺子有上等胭脂,我买回去哄女人呢。”
话一出口,苏毅澜就想咬自己舌头,后悔起给出的这个烂理由。
白抚疏面色陡然苍白,心脏好像被针细细密密地扎了。
是了,他已经是一国之君,自然有后宫佳丽,虽然不知他来北娑做什么,顺便买些胭脂水粉回去哄姬妾欢心也属正常。
我问他这些算什么?还要站在这里被他嘲笑吗?
“我走了。”白抚疏看也不看他,嘴里吐出三个干涩的字,转过身便往外走。
“子堰,别走,我说的不是那意思。”苏毅澜飞快道。
白抚疏脚步停住了,但未回头。
“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来这里吗?”苏毅澜冲着他的背影道,“是为了结束这一场战争。”
“结束战争?”白抚疏依然保持着背对姿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冒着这么大风险来这里,凭你一己之力究竟能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苏毅澜轻笑一声:“子堰,所以你是担心我么?”
“你的安危,与我何干?”白抚疏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抬步就走。
“你误会了。”苏毅澜疾步向前,扯住了他的袖子,认真解释起刚才那句话:“我买胭脂不是为了女人……”
白抚疏恼了,一把甩开他,继续快步往外走,没好气道:“我有什么资格误会你,你买胭脂为了何人,我没兴趣知道!”
苏毅澜急走几步超过他,一旋身挡在他面前,弯下腰,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
“苏毅澜,放我下来!”白抚疏又羞又恼,“光天化日,你要做什么?”
“侍寝啊。”苏毅澜有意目光往下瞄了瞄。
白抚疏顿时满面羞红,挣扎了一下,“你,你不要乱来啊。”
苏毅澜憋着笑:“抱紧我,否则你得摔了。”
说完手上一松,白抚疏的身子顿时往外倾去,微惊之下,连忙搂住了他的脖颈。
见他乖顺下来,苏毅澜嘴角勾起,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迈开长腿,绕过池塘往里走,到了几株枫树下,才将他放了下来。
白抚疏脸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才开口说了一个“你”字,便被温热的唇瓣封住。
白抚疏以掌去抵苏毅澜的胸膛,结实有力的手臂立刻箍他入怀,将他搂着,禁锢着,长腿卡入他双腿间,逼到咫尺。
精悍的身躯像一块磐石,将他紧压到树干上。白抚疏被苏毅澜吻得全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身子软了下来,条件反射般地回吻着他。
守在院门内的魏荻和三个侍卫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背过了身去。
茂盛的枝丫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声,犹如恋人的低语,为树下忘我的人遮挡起了一方天地。
许久,苏毅澜松开了他,却只离开寸许,仍深深嗅着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舍不得放开,像是干涸潭里的鱼终于有了水,沙漠里游荡的人找到了清泉。
“你为何回来?究竟要做什么?”白抚疏抬眸看他,脸上还留着潮红。
苏毅澜顿了顿,声音犹带一点哑涩,坦白道:“我要做的,自然是对杨穆乃不利的事。”
“胆真大,这样的话也敢明说给我听。”白抚疏负气道。
“对你,我无意遮掩欺瞒。子堰,我曾经设想过这两个国家能够和睦相处,结成同盟,即便做不到,那也各不相扰,可杨穆乃他挑起了战争。”
苏毅澜挺直腰背,与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语调肃然。
“两年了,这个国家在他治下是个什么样?我来的路上,看到许多百姓衔草卖身,有的甚至将家里孩子全卖了,北娑到了这般境地,这是你企盼的么?”
“这次希望你不要再阻挠我,公正些,只在边上看着,可否?”
白抚疏没有立刻答话,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晌,偏开头去,说:“你终归是他国人,我若让你成功,我北娑便灭国了。”
“何为灭国?所谓国,不过是因为这片土地被一些权力掌握者划分出边界罢了,天下苍生都一样,他们希冀的是生活安宁,幸福,由谁来治理有关系吗?”
“你去问问那些活不下去的底层民众,是宁愿要一个不顾他们死活的暴君,还是一个在乎他们生死的所谓别国人,我所谋之事,尽合民心,有什么不可?”
他说到后来,因情绪有些鼓荡,嗓音也跟着微微提高了起来。
少顷,苏毅澜平复了一下情绪,伸手轻轻捏了捏白抚疏的指尖,感觉到手凉,便将他五指包握在掌心,温柔道:“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白抚疏想起杨穆乃的种种荒唐行径,愁绪上来,嘴唇嚅动了几次,最终低眸不语。
看到他眉头轻拢的样子,苏毅澜不由得有些心疼,拇指抚上他的眉间,眼尾,将他拉进怀里,轻声道:“身子怎么清减了不少,多吃些。”
白抚疏只觉得心里有酸,有苦也有甜,摸不清是什么滋味,将脸颊埋在他肩窝,回抱住他,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