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山建造离宫,户部为此拨出了一笔不小的银子。杨煌在世前几年,户部在银钱用度上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到了庐安闹旱灾后,便有了亏空。
眼下的战事加上杨穆乃挥霍无度,如今这亏空是越来越严重,补都补不上了。而赵均宁对兵部的事不上心,军粮供应不及时便成了常有的事。
打仗吃不饱肚子,军队人心开始浮动,这次好不容易等来一批粮,伙夫煮的时候就发现长霉了,但有粮吃,总比饿肚子强,大家还是勉强吃了下去,现在大部分士兵都开始腹泻,肚痛,不仅是普通士兵激愤,连将领们都表示出了怒气。
“哎呀,大家全吃坏了肚子,可千万别这会儿赤琼人发起进攻啊。”潘之平一面担忧地回答着他,一面往前小跑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长了一张乌鸦嘴,等他从茅厕出来,就见一股狼烟直直刺向灰白的天空,紧接着敌人进攻的战鼓声敲响,耳边很快传来一片沉重的马蹄声。
“敌人突袭。”
“准备战斗。”
斥候也吃坏了肚子,连示警的喊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身着铁甲的敌军骑兵黑压压扑了过来,潘之平来不及往回跑,连忙躲到草垛后面,不多时,只听敌军那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道:“大家别做无谓的抵抗了,想活命就放下刀,我们优待俘虏!”
潘之平难以置信地探出头,只见赤琼军中,一个披着黑红刺绣斗篷的年轻将领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距离尚远,他看不清面目,但那股暗潮汹涌的王霸之气却让人一眼便被其震慑。
年轻将领宽大的斗篷下摆随风而起,呼啦啦舒卷,露出一身明亮铠甲与雪地相映,英气逼人。
这时他身旁一个五十开外的将领又用生硬的北娑语道:“陛下说到做到,你们已经无力抵抗,还不速速放下刀!”
陛下?潘之平愣了愣,心下笃定了对方是谁,立刻激动得连滚带爬地从草垛里出来,一面喊着:“殿下!殿下!”
上午邓元禾率领的士兵刚与北娑方进行了激烈的交战,战事才歇下没多久。
苏毅澜从北娑返回,便御驾亲征,今日才刚到交战地,他一踏进中军营帐,正逢前方斥候回来禀报,说敌营里好像出了状况,遂决定亲率骑兵前来。
北娑士兵个个腹痛难忍,没两下便放弃抵抗,被赤琼军包围。
“岑远?你怎么在这儿?”苏毅澜循声侧过头,看见了潘之平,拉着缰绳讶异道。
潘之平奔到马前,仰头望着几年未见的五皇子,喜极而泣:“殿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毅澜翻身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解下斗篷披到一个侧躺于地,腹痛严重的北娑士兵身上,而后召来随军医士给他治疗。旁边那些脸色苍白,满面颓丧的北娑士兵一个个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骑兵走出赤琼军队伍,用北娑语冲潘之平打了一声招呼。潘之平定睛细看,发现是芋青,如重逢的好友一般伸出双臂拍了拍他的肩。
站在侧旁的林武戒备地瞟了一眼那位气宇轩昂的敌军统帅,他实在忍不住,扯了一下潘之平的衣袖,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之平又转身跟一脸疑问的林武悄悄解释了起来,说这位赤琼新帝其实就是咱们北娑的五殿下。
林武听得越发糊涂了起来。潘之平也不明白那晚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心里向着苏毅澜,自然不肯说他的一句不是,便胡乱按自己的理解解释起来,说咱们的皇帝为了争夺皇位,把五殿下给逼走了,五殿下阴差阳错去了赤琼,在那边被赤琼人拥护,夺得了政权。
这条消息很快便在这群俘虏中传开。
——
庆德殿,杨穆乃宿醉未消,打着哈欠听底下的朝臣们议政,过了一会,懒懒地振了振袍袖,准备让御前太监宣布散朝。
一名绿衣信使匆匆进殿,双手捧着一封插着灰白色羽毛的信笺跪倒,这代表着军中急报,杨穆乃立刻命太监传递上来。
北娑皇帝越看脸色越阴沉,手一扬,将这份军报朝吴长鹏站立的方向掷去,“吴尚书,这是怎么回事?你读给诸位听听。”
声音一落下,群臣登时面露诧异之色,都将目光投向了吴长鹏。
吴尚书急忙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奏报,才看了一眼,拿奏报的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嘴唇哆嗦了一下,读了出来:“……半月前,前线士兵吃了霉变军粮,闹起肚子,正逢敌军突袭,彪远大将军阵亡,所率军队,全员被俘,边关告急!赤琼人已经长驱直入!”
“怎么会有霉变军粮,赵尚书,你们户部提供的粮食是怎么回事?都不事先检查的么?”一个御史台的官员立刻转身,准备炮轰赵均宁。
赵尚书似乎心里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这粮食也并非都是由我们户部提供吧,前阵子,粮草一时调拨不过来,兵部也有直接向粮商购买的,听说就是白侍郎亲自找的啊。”
白抚疏一怔,出列道:“陛下,臣并未亲自联系过粮商,请陛下明察。”
“连军粮也敢动手脚,何人胆子这么肥?立刻去查,这批粮到底经由谁的手发出,”杨穆乃起身,阴沉着脸道。
五日后,调查结果出来,这批霉变军粮就是白抚疏签字的那一批。
那许姓粮商被抓进大理寺,还没受刑就招了,说一个月前白抚疏用极低的价格向他购买这批粮食,当时自己就告知过,这批粮食只能喂牲畜。而白侍郎却想拿它来冒充优质军粮,甚至为了封许姓粮商的口,还给了他一笔银两,并口头许诺,等套取到户部拨下来的大笔钱款,会给他一分的分成。
虽然买卖合同上并没有白抚疏的签名,但那份最终确定向粮商购粮的批文上,确实是白抚疏的亲笔签名。
据大理寺提供的供词,许姓粮商甚至还描述出了白抚疏的长相,以证明自己私下确实与他会过面。
大殿上,杨穆乃阅完呈递上来的供词和证据,愤怒地一挥袍袖,说:“大理寺呈上来的证据与所述之事尽皆吻合,朕认为此事可信。”顿了顿,又毫不留情下了旨意,“白抚疏贪得无厌,连军娘也敢动手,即刻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白抚疏脑袋嗡嗡作响。
他回忆起那天签购军粮批文的事,自己当时立刻猜出了是户部找的借口,但有一点却没有猜中,那就是,赵均宁是出于什么原因找的这个借口。
难怪,他本以为要拖欠的这批购粮款,几天之后户部竟然就拨过来了。
如今它成了白抚疏骗取户部银子的罪证。
他甚至连那粮商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但人证物证确凿,明知自己被人陷害了,却百口莫辩。
其实这件事看起来似乎证据确凿,真的要细究,便会发现许多漏洞,但杨穆乃却信了。
确切地说,是他潜意识里本就希望这件事是真的。
他对白抚疏的不满由来已久,且越来越深,而此时,恰好有人为他找到了一个能治罪的理由,于是他在心理上便可以毫无愧疚,不管是对去世的母亲还是他的表兄。
是你自己犯了大错,怪不得朕对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