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辆马车在驿道上慢悠悠的行驶着,和旁边不时有些坑洼地段的大路比起来,这条专供驿马行走的道路虽然窄了许多,但胜在平整。毕竟沿途每隔二三十里的驿站不是当摆设用的,里面的驿卒除了担任养马的任务外平日主要就是维护各自辖区内路段的通畅。
按大唐律,驿道除了传递公文的官家信使外一般的人是不允许涉足的,违者轻则受罚重者坐牢杀头,不过今天在驿道上晃荡的就不在这一般人的行列里了。从马车上的标记和护卫在左右的兵士的穿着上来看,这七十多辆马车是属于镇国公和兴国公两府的。不用问,他们都是被健宗的旨意给赶出京城回家教育孩子的。他们两府的专署封地相隔不远,所以从京城出来后一直结伴而行。
两位国公显然是坐车坐烦了,一起并肩策马而行。
兴国公段崮尚挥动着手中的马鞭,一边驱赶深秋里最后挣扎的一些蚊虫一边侧着脸对镇国公李博道:“看这阵势我们要在老家过年了。”
李博歉意地说道:“小儿莽撞行事,牵连你和各位世兄世伯了。”
啪的一声将一只个头不小的飞虫从半空中击落,段崮尚得意的抖了下鞭子笑道:“说什么牵连,哈哈!李兄……太见外了!我们十一家通气连枝,同进共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又何分彼此呢!如果不是如此,又怎么能使得我们几家在两百年来一直能立于朝堂之上不倒呢!”
李博道:“话是如此,但小儿这次闹得也太不象话了。”
段崮尚摇头道:“不尽然,我倒是觉得我那侄儿干的不错!这满朝文武那个不是认为皇上交给十八皇子的差事是不可能完成的?可是结果怎么样?到了他的手里,没出半个月就做成了!李兄当真是教子有方啊!好手段,好胆量!”
段崮尚不明不白的几句话,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
李博同样摇了摇头道:“非是小儿有什么手段,他只是贪天之功,若非皇上一心拒婚,他就是再有手段又有何用。”
“哈哈!李兄太谦逊了。说道拒婚……嘿……若非不是我们的老祖宗约定男丁为兄弟、女子为姐妹,十一家之间绝对不能联姻,我段某真的很想招他做女婿!你是不知道,我家的丫头们知道是你家小七给十八皇子出的主意,往勾斐王子脸上丢的鸡蛋后一个个非要看看他去,后来听说他能用竹子做的乐器吹出能让百鸟不鸣的曲子,就嚷嚷着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又在说疯话了!”李博道:“你家的两位千金才多大,拍马屁也没有你这么离谱的。”
嘿嘿的笑了笑后,段崮尚一提缰绳让马靠近一些后低声的说道:“李兄,你家的小七再怎么说也是嫂夫人嫡出的,而且还这样出色,你难道就没想过……改立世子吗?”
听了段崮尚的话,李博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队伍最前面的李翱。正和比自己小上十来岁的兴国公世子并驾齐驱的李翱,仿佛感应到了父亲的目光回身看了看。
李博一面向儿子挥了挥手,一面对段崮尚低声道:“你个段疯子就不能少说几句疯话!”
段崮尚正色道:“李兄,这话可不是疯话!如果你是担心其他国公们不同意地话,那就大可不必了,我听说几位兄长和叔伯们都很看好你家小七的。”
大唐的国公们在确认爵位继承人上并不是完全自己说了算的,除了要受到大唐皇帝的约束外,还需要得到其他十家国公中七人以上的认可。虽然这种约束大多流于形势,很少出现因为这两个原因使世子人选被否决的情况。除非准备立为世子的人在身体、智力或其他方面有问题的,其他各家才有可能为了共同的利益拒绝承认其合法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世子确立之后若是出现家主欲更换世子的情况,往往会遭到各家的反对。
李博不愉的说道:“还说不是疯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良儿他自幼就患有……患有隐疾。按我们十一家传了二百年的家法,又怎么能立他当世子呢。”
见李博如此的不高兴,段崮尚道:“李兄,不要怪兄弟没提醒你,你若是一心要护着李翱的话,那么也该提醒他一下,不要做的太过分了,谋害成年独立的兄弟可是大忌啊!”
李博勒住了马轻声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明人面前别说暗话!李兄当真不知道有人曾派刺客对付李良吗?”段崮尚一收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后,毫不在乎的说道:“其实你愿意让谁继承爵位关我什么事,我就是看不惯对自己兄弟下黑手的人。更何况,李翱对亲生兄弟都这样,难保将来有一天会出卖我们十几家的利益。”
待车队从两人身旁缓缓的经过后,李博才沉着脸道:“那件事情绝对不是翱儿派人去做的,我查过,翱儿的亲信及手下一个都没少。”
段崮尚道:“你就自欺欺人吧!”
李博紧锁着眉头道:“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是不是……。”
“没有的事!”知道李博要说的什么,段崮尚打断了他的话语道:“嫂夫人和你夫妻多年,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碍于面子的事情,她怎么会往外讲呢。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嫂夫人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为什么就不为她考虑一下呢!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没有她打理你们李家的里里外外,能这么快就恢复镇国公府的元气吗?嗨……外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还不清楚?连续三十年没有了封地,为了养活府卫,你们家的老底都快干了吧!哼!若不是十八年前你们再次得到了封地……你只怕已经上折子请辞,而李家也将失去传习了一百多年的国公之位了吧!别告诉我你没动过那个心思!”
李博一惊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连你嫂子都没有讲过的!”
段崮尚冷笑道:“看来我父亲和其他世伯们猜的没错,你真的想过要这么做了!”
“哎!”李博道:“既然被你套出了心里话,那我也就不瞒贤弟了。我们李家连续三次封地比武都敬陪末座,只靠着老家的那点收成实在不足以养活两万的府卫,饭都吃不饱就更别提配置军械了。为封地努力了一辈子的家父在临终前对我交代,若是再得不到封地干脆就将国公的爵位辞掉当一个普通贵族算了。幸好老天保佑,十八年前终于从新得回了封地。”
段崮尚略带嘲讽地说道:“老天保佑?看来外人叫你和伯父父子是一对老实人,是一点也没错,大家都看出来的事情,你们却搞不清楚其中的利害。我们十一家历次比武都有默契,凡是上一次没有封地的,通常在下一次比武中都会轻松取胜,以便得到封地,不至于元气大伤。可是为什么偏偏你们家每次的对手都会是个王爷呢?而且还是封地最大、实力最强的东王和北王!五王他们就是看透了你们李家有些厌倦了这种生活,而你们李家偏偏又得罪了先皇,所以才千方百计的设局算计你们李家,准备逼迫李家上书请辞,从而削弱我们十一家的实力。眼看着他们的阴谋就要得逞了,没想到先皇和令尊却先后谢世了,而我们力保的皇子也击败了五王看好的皇子继任了皇位。但是看了你的表现后,我们几家还是很不放心的。”
“幸好嫂夫人撑出了局面,不但以铁血手段整顿你们家的府卫,使五王感觉到不一定能在比赛中直接将李家击败,为了避免自己流落街头或被砍了脑袋,五王谁也不愿意出面阻击李家;更重要的是,嫂夫人还说动了皇后娘娘为李家出面求情。这才使得镇国公府在三十年之后从新得到一块封地!也幸好如此,不然若你们李家退出后,比武封地也必然会从十块减少成九块,长此下去实力本就比我们强一些的五王一定会彻底的骑到我们十一家的头上,到了那时候!李兄……我们就是想当个普通贵族都当不成了!”
李博不以为然的道:“那里有那么严重。若是没有府卫消耗钱粮,凭我们几家的爵位日子应该过的很逍遥的。”
“哎!”未曾开言,段崮尚是先叹气道:“我的老实哥哥哎!你也不想想,大唐立国两百年,封地比武也打了两百年,这中间有多少位王爷成为一文不名的乞丐,更有两位王爷人头落地!我们与五王之间可以说是结下了深仇了,一旦我们失势那就是一场杀戮。”
李博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不会这么严重吧!五王的王位又不像我们一样是父子相传,继任者最多和前一任王爷的侄子,有时更是除了同是皇室血脉外毫无其他联系,那里来的那么大的仇恨?”
‘为什么同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口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段崮尚在心中做了如此感慨后是连连摇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相比之下嫂夫人则比你看的透彻,如果不然,她怎么会怀着身孕还要去替你去整顿府卫?哎……而李兄你呢!若非是你一心想着退出纷争后,带着你那位姓张小妾去啸傲山林,嫂夫人又何至于累的早产,还使得我那可怜的侄儿得了疯癫之症!”
李博心里是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咸,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夫人柳氏为镇国公府做了什么样的牺牲,但被一个比自己小上很多的人指着鼻子这么指责,面子上很是过不去的怒道:“我们李家的事用不着你管,翱儿已经是世子了,当初你们也是认可了的,难道你们还要出尔反尔不成!”
段崮尚两眼一瞪道:“啊呸!我还明告诉你了,当初你提出让李翱当世子那会,我们十家压根就没准备同意,是嫂夫人知道了以后挨家登门拜访,不但申明大意的说祖宗家法不能违背,还替你那姓张小妾生的儿子说话,说他是可造之才!哼……嫂夫人不但是你们李家一家的恩人,同时也是我们其他十家国公的恩人!她的面子我们是不能不给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那么痛快的就同意李翱当世子!”
李博哑然道:“我……我怎么没听说过!”
“哼!你除了待在书房里摆弄你的那些破书,就是和你那小妾……嘿!”车队已经走远了,无所估计的段崮尚放大了嗓门道:“以前倒也罢了,嫂夫人不愿意让你为难,总是为你着想,我们也就认了!可是竟然有人敢动她的儿子!今天我代表我们十家国公郑重的警告你,还有你那个侧室所出的世子!若是我那侄儿李良有个好歹……嘿!管他是谁……我们十家都和他没完!”
说完一鞭子抽下去,跨下的马犀利的鸣叫了一声后沿着驿道追赶车队而去。
马蹄下升起的尘埃将李博环绕其中,灰头灰脸的李博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自己开脱,他自言自语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若良儿他没有患病,这世子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给他的,可是他……夫人啊!你是什么都好!可是你太聪明了!也太不像一个女人了!在你的面前,我就是一个做什么都不成的孩子!……可她就不同了,她虽然势利、庸俗还有些轻狂,但在她面前我才能体会到男人的尊严!”
在京城的鹤院里一群年轻人坐在院子里闲着无聊晒太阳,他们就是因为参与殴打勾斐王子而被健宗一道圣旨给看押起来的童天奇等人。欧阳无双、英无风他们四个鹤院的老住户,早就被这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吵的静不下心来研究围棋,每天天一亮跑到李良那里领了牌子跑出去了。
把十八皇子交办的事情处理完了,李良也不能再在家里待了,礼部尚书可是派人传了话来,说一定要让李良亲自去看押‘要犯’。不过这件差事却实实在在的是个美差,为了看押这九个人,不十四皇子管辖下刑部和户部以犯人看管的名义,分别给李良拨了不必核销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和八百两银子;九皇子管辖的工部也给拨付了名为鹤院维修款的银子九百两,十二皇子下属的兵部连名目都没有找,也给弄了八百两银子过来。
有了钱自然好办事了,雁过拔毛的贪污一笔后,剩下的钱就便宜了童天奇他们了。
自从童天奇他们九个人被关进了鹤院后,是好酒喝着、好菜吃着、好茶饮着,李良还给每个人雇佣了个仆人,有人来探望也受任何限制。在这种人性化的监狱管理制度下,这几位除了不能外出,小日子过的跟神仙似的。与其说是看押,还不如说是朝廷出钱把他们几个人当爷给供养了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世家子弟还是叫嚷着这里太难受了。
而他们叫嚷的主要原因是心里太不平衡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另一个帮凶岳阔还在堂而皇之的逍遥法外之外,看押他们的牢头竟然是整个打人事件的元凶——李良!
岳阔也就算了,毕竟他真的没有动手打人,只是带了两百羽林军来转了一圈。可李良还如此逍遥也可就太过分了,再怎么说,策划的人是他,威胁着他们几个动手的是他,而给十八皇子鸡蛋的也是他。而结果呢!
唉!同样的一件事情,怎么参与者事后的待遇差距就这么大呢!
最要命的是,童天奇他们的家里人来‘探监’的时候!
见李良如此的照顾他们几个,都激动的对李良连声说:“谢谢噢!”
别人不知道,童天奇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李良大模大样的接受家里人的言语感谢和一个劲往怀里放红包,他们恨的牙根嗷嗷叫的痒痒。不过晚饭每人吃出跟钉子……用李良的话说这是给他们磨牙的,此后就老实了很多。
上次收欧阳无双的红包后来基本上又贴补回去了,所以还没什么感觉。而今天就不同了,李良是狠狠的过了把收红包的瘾,算是把当初当小办事员的时候只送红包却没收过红包的遗憾给弥补过来了。不过!哎……李良发现自己的良心上竟然有那么一点点过意不去,咳……为什么老实人连收个红包都会不安啊!
于是他决定再拿出点钱给童天奇他们办点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