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一二 章 计中计
被点到名字的何无坪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激动的是第一参加这样高层次的会议,而且在这个重要的会议上就能够被大将军第一个问到,这说明自己的才华被人认可了;而忐忑的则是他心中的所想会不会招来大将军的不满,因为他对刚才那件事的判断似乎同大将军的做法有出入。
似乎察觉到了何无坪的不安,韦岑和颜悦色的对何无坪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这……!”何无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更何况还有一位被晾在一旁的国舅爷在虎视眈眈呢,所以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韦岑道:“有什么想法尽快道来。”
“大将军。”在忠烈侯的追问下,何无坪终于开口说道:“下官以为那郑冶波绝非真心归降。”
“大胆!”国舅郝畴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就像被踩了脖子的草鸡一般声嘶力竭的呵斥道:“你是在说大将军中了唐人的诡计吗?刚才我们在城楼之上听的是清清楚楚,郑冶波不满李良的借刀杀人,为大将军说动,同大将军定下里应外合之计,如此好的机会……。”
“郝监军!少安毋躁,还是先让何参议把话讲完。”对于郝畴,韦岑历来都是避免直接冲突的,毕竟在他身后有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存在,所以即便现在韦岑很不想听他说话,但也是强压心中火打断了郝畴的鼓噪。
郝畴悻悻的坐了回去的同时用恶狠狠的眼神盯住何无坪,显然是在警告他不要多事。
何无坪不是没看到郝畴的暗示,而且虽然目的不同,出发点也不同,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主张和郝畴有那么点殊途同归的意思——他也是赞成出兵的。所以他就想顺便应付两句就完事了。可是当他看到韦岑希翼的眼神,他就下定决心这次为了自己不辱没于世、为了报答侯爷的知遇之恩、也为了丰国,即便彻底的得罪国舅也在所不惜,无论如何也是要将心中所想讲出来的。
鼓足了勇气何无坪道:“那唐国镇西王世子既然敢率少许亲随来到面见大将军,绝非无智无胆之人,一定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的很透彻,岂能三言两语就被大将军说动?他不过是为了脱身而用的诈降之计罢了,绝对不可能……。”
“太可笑了!”郝畴又一次忍不住插嘴道:“大将军,按照他的推论,那郑冶波用的是诈降之计。接下来他一定会说,唐军主力定然来到了附近,欲诱使我军出城。他……嘿嘿……妄言大将军中计在先,如今又指责韦(副)元帅的属下探查军情不利。不要再听这个小小的军中参议胡言乱语了,”
“郝国舅!”韦岑对郝畴上窜下跳显得十分的不耐烦,而且这次他不但不顾国家大义在‘明知’唐军有埋伏的情况下,先是建议让韦陵风带兵而后又对识破唐军计谋的何无坪横加指责,绕是如此韦岑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用不客气地口吻说道:“还是等何无坪把话说完,再做定论吧。”
待讨厌的苍蝇闭嘴之后,韦岑道:“何参议,你也同国舅一样真的认为唐军的主力已经在盍塘郡布下埋伏,在等我军入网吗?”
何无坪摇头道:“不然,我军的细作虽然不像唐国的奸细那般无孔不入,但几十万唐军主力想要无声无息的抵达盍塘郡断然是不可能的。这应该是李良所用的计谋,实事也许就如同唐国的那位小王爷所说,在盍塘郡只有十万左右的唐军。去年回程途经盍塘郡之时,下官发现那里的郡府城墙并不高大,若是我军全力以赴,当可在十日之内攻克。”
“这么说,你是赞成发兵盍塘郡了?”韦岑的话语中略带些许失望的说道:“难道你未曾听到郑冶波所讲,只要我们一动,他们就要放火烧粮仓了吗?我们这一路如此,想来燕国和卫国那边想来情形也差不多。就算我们攻下了盍塘郡,可后面还有唐镇西王和镇国公的封地锁住了我们东去之途。没了粮仓,我们拿什么继续作战?”
‘哎呀!这个何无坪竟然也是主张出兵的,刚才真不应该责骂他。不行,我得助他一臂之力。’一旁的郝畴这时在心里暗怪自己刚才多事,他干咳了两下道:“咳……咳……大将军。我看何参议说的极为有道理,我们应该发兵,那么大的粮仓,岂是一时半会能烧光的,只要我们动作快一点,一定还能抢到不少的粮草。”
“郝畴!”韦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很是生气地怒喝道:“你只是监军而非统军的将领,若是再敢妄言扰乱军议,就不要怪本侯军法从事了!你……一边呆着去!”
郝畴都蒙了,一直以来韦岑再怎么和他不对劲,表面上都始终是客客气气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韦岑会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的落自己的面子。不但像叫儿子一样直呼名字,还像训狗一样让他一边呆着去!
若是往常,若是在京城,吃准了韦岑不敢把他怎么样的郝畴非哭天抹泪的大闹一场不可。可惜这里不是京城,没有妹夫护着。而且他心里有鬼啊——以他的‘才智’也就是判断出郑冶波是在诈降,他错误的认为唐军一定有埋伏在等着韦氏兄弟,所以他才会建议让韦陵风带兵出征,目的单纯的够可以的了——就是想借唐军的手来斩断韦岑最大的也是最有力的臂膀。现在看这阵势,人家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这点伎俩。还是先老实一会吧——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个搭进去。
郝畴悻悻的道:“甚好,甚好!既然大将军这么说,那么我这个监军就不耽误大将军军议了。”说完后灰溜溜的走了出去,不过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绕到窗户前往议事厅内偷窥。
没了苍蝇乱飞的议事厅内静悄悄的,韦岑示意何无坪继续刚才的话题。
何无坪道:“即便得不到盍塘郡的粮仓,我军的粮草应该还够一月之用,若是节约一些当可再多坚持十日,只要我军攻克盍塘郡,那么方圆数百里之内的田地就在我军控制范围之内,再过月许部分早春的作物就可以食用了,凭借这些作物我们完全可以熬到秋收。”
何无坪所说的的话在议事厅内引起了一片嘘声,有人嘀咕道:“那东西是唐国人种来养牲口的,人怎么能吃呢!”
中原各国耕种所用的牛,军队用得马在很长时间里都完全依靠赵国供应,而赵国最大的客户又是耕地广阔得唐国。本来唐国和赵国是交界的,交易往来也很频繁。可后来燕国趁赵国被蛮族入侵的机会出兵夺取了本属于赵国的大片土地,隔断了唐赵两国。燕国和赵国因为这个原因成了仇敌,唐赵两国陆地上的交易渠道就给断掉了。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唐国的牲畜曾经奇缺,不要说军中骑兵所用的战马了,就连农田耕种所需的牲畜都保障不了。而唐国本身粮食充裕,如果所有的土地都种上粮食的话又会引起粮价的暴跌。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唐国的许多地方都种植了不少专供牲畜食用的作物作物,既保证了粮食价格又解决了饲料问题。
听了这个让很多将领都无法接受的建议,韦岑的眼睛猛然一亮,他低头深思了许久后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唉……不行,你也说了盍塘郡郡府城低墙矮,若是唐军倾力反击,我军是守不到秋后的。”
“大将军无需为此忧虑。”何无坪很是自信的说道:“此次三国联军以燕国最强,而我军和卫军距离较为接近可相互支援,唐军若是反击必然会先击退燕国,若是先来打我们或是卫国,都会被我们两国拖住,而燕国就会趁势长驱直入,这是唐国人万万不愿看到的。所以只要燕军不败,我军就没有任何危险。”
“好……好……说的好。”韦岑是连声称赞。
何无坪道地还年轻,听了大将军的赞誉心里是美滋滋的。
“你分析的很好,何参议。”韦岑笑着道:“那么你来分析一下,本侯为何要放郑冶波离去?”
闻听此言,再将适才关前发生的一切回想了一下,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何无坪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他绷紧了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韦岑道:“有什么想法尽管道来。”
何无坪说道:“下官的想法并不重要,大将军心中应该早有定论,请莫要再戏耍下官了。”
“噢?”韦岑道:“你真的想明白本侯放郑冶波离去的用意了?”
何无坪把头高高的仰起道:“大概吧!”
“大概?!”韦岑转头对弟弟说道:“陵风,自从张房病故后铁血军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副将了吧?”
韦陵风道:“是。”
“好,从现在起,何无坪就是铁血军的副将了!”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头一般,议事厅内是一片哗然。而窗外的郝畴则是一阵欣喜,因为他认为韦岑既然破格提拔了主张出兵的何无坪,那么打盍塘郡就是铁板钉钉的了。
铁血军是丰国精锐之中的精锐,名义上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这五千人是从丰国长年在边关同北栎人作战的二十万军队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称不上个个都身经百战,但数十战还是经历过的。从死人堆里爬出的这五千人的战斗力十分的惊人,了解他们的人都知道,若是面对这样一支队伍,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就绝对不要和他正面作战。按说一个副将的任命是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的,可问题是铁血军的副将啊实在是非东寻常!
韦陵风是铁血军的主将,但他这个主将只是挂名的,毕竟韦陵风掌管着丰国大半的兵马的西北大元帅,主要精力是不能放在铁血军上面的,所以铁血军真正的领头人则是副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按照韦岑定下的规矩,若有战事、叛乱等非常情况西北大元帅出了意外或是碰巧不在的话,那么铁血军副将就可代元帅行事。
前一任副将张房在同北栎人作战时留下了很严重的伤于两年前病逝,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副将的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而谁也没想到韦岑会突然宣布将铁血军交给一个刚刚出仕不到半年的文弱书生。何无坪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如何会不引起众将的骚动,其中有几员将官在低声议论的同时都将目光投向了一个人。似乎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那人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这个情形被在窗口窥视的郝畴看了个明明白白,一阵冷笑挂上了他的嘴角。
待众人的哗然平息后,帅案后的韦岑手扶着额头,将脸深深的埋进坚实有力的手掌中苦涩的说道:“传令三军,我们……退兵!”
众多的将领们呆了呆,愣了愣后才参差不齐的道:“遵大将军令!”
“都下去吧!”韦岑摆手道:“二弟和何无坪留下,还有……浩然,也留下。”
众将是鱼贯而出,刚才被人关注的那员将领走在最后面,他迟疑的望了望帅案后的大将军韦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当他看到立于帅案之前的何无坪的背影后将脚一跺转身而去。
“大将军!侯爷!”从被破格提拔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的何无坪忽然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们不能退兵啊!难得此次三国联手用数年之功才有此大好局面,只要我们同卫国、燕国同心协力,唐国只能俯首称臣了,若是我们退兵,不但这数年的辛劳也前功尽弃,还会遭盟友唾弃骂我们背信弃义,而您也会……。”
“不用说了!”伏首于案的韦岑慢慢的抬起头来。
当屋内的三个人看到韦岑的脸时,他们发现从宣布退兵到现在才不过短短的时间内,韦岑显得苍老了至少十年。
“何无坪。”韦岑道:“本侯问你,你是如何从本侯放郑冶波离去而看出本侯有退兵之意的?”
“很简单。”何无坪道:“明年就是唐国十年一次的封地比武了,我在唐国时就听闻各方揣测,只要不出大的变故这次倒霉的就是镇西王。而如今只要我们一退兵,那镇西王府就为唐国立下天大的功勋,足够他们再换取十年的安宁。侯爷这么做是为了将来留后路,下官从少侯爷那里知道,侯爷您和镇西王曾作过粮食交易,想必应该掌握有他的短处。而凭借这些,当未来唐国对我们这次出兵进行报复时,可以让他为我们说话甚至像以前一样做些急需的粮食交易。”
韦岑道:“看得出来,你是不赞同的退兵的。”
何无坪道:“侯爷,如果我是您的话,在目前这个局面下是绝对不会退兵的。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大片的粮田将会成为我们丰国的百姓再不为吃犯愁了。可是您却为了……,难道您没想过,当您凯旋而归时,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吗?”
“本侯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不了解本侯的难处!”韦岑望了一眼儿子道:“浩然,你讲给他听听。”
韦浩然道:“无坪贤弟,众所周知丰国的军队一大半在我们夏安候府的控制之下,但是你别忘记了,还有一少半的军队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的。”
丰国采取的是徭役、兵役相结合的服役法,许多矿山上的矿工就是军队里的士兵。百姓服役时除了接受军事训练为打仗做准备外,就是到矿上去当劳力。在丰国矿山最大的拥有者不是丰国的皇帝而是各地的豪门世家,所以许多地方的军队名义上是国家的,但实际这些半工半军的部队已经成了地方豪强的私军了。
长此以往丰国的皇室是日渐式微,他们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要皇位不保了。可当他们想改变这种被动局面的时却发现,把持朝中军政大权的是大门阀,下面跑腿的都是依附在大世家之下的小世家,满朝竟然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八十多年前,韦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欲重振皇威的太子所用。而韦家也没有辜负丰国皇室对他们的厚望,在皇室支持下,夏安侯韦家经过数十年的经营逐渐收回了部分矿山,将不少的军队弄到了手上。而到了韦岑这一代,已经升任大将军的他利用北栎入侵的时机夸大了敌军的规模,并制造出了皇室军队已经无力抵抗敌军的假象,使得靠近西方边界的地方豪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的将大部分军队集中到了边境之上。不过等待他们的不是已经被击退了的北栎人,而是严阵以待的韦氏兄弟。
虽然韦岑一举得到了整个西部的兵权,再加上皇室本来的军队,使得他这个跛脚大将军成为了丰国第一人,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在当时得条件下,控制住所有的矿区也是不现实的,所以以国丈郝家为首位于丰国东部的世家名下还控制许多的矿山,而这样的矿山就是一支支随时能够调动的军队。
“很多人都认为国舅郝畴来当监军是来监视我们的,其实并非外界所想的那样。郝国舅能来当监军完全是因为家父在出兵的时候向陛下请求的,事实上他是作为人质随军而来的。”
韦浩然十分无奈的对何无坪说。
原来此次出征事关重大,韦岑不得不将能动用的力量都动用上。而国丈他们因为有西部世家的前车之鉴,不管韦岑是真打也好假打也罢,无论如何是不会将手中的兵权轻易交出去的。这次对位于丰国东边的唐国用兵,韦岑的势力主要在西部,补给线穿过整个东部,可以说是在国丈的地盘上作战,为了确保在和唐国交战的过程中以国丈为首的世家不出什么乱子,韦岑主动提出让皇后唯一的亲兄弟郝畴来当监军。
“本侯实在没有想到,李良所的计谋会如此毒辣!”韦岑很是颓废的靠在椅子上道:“本侯不退兵的话,虽然有国舅在军中为质,但是也难保证国丈等人不趁我们被唐军拖住之机作乱。本侯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受损,也知道若是能取得大胜谣言会不攻自破。但是本侯不能冒险啊……八十年哪……我们韦家三代用了八十年的时间才形成目前的局面,本侯要对得起四位先帝对我们韦家的厚望,也要对得起祖父和父亲两代的心血。”
韦岑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若是其他世家认为时机到了,就算国丈是世家之首也不得不在必要时刻作出牺牲儿子的决定。丰国道路难行,许多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若是世家作乱切断归国之路,韦岑和他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很有可能就要交待到唐国了。
“侯爷!”何无坪十分羞愧的说道:“下官错了。”
“不,你没有错!”韦岑道:“错的是本侯,你曾提醒过本侯要提放李良,本侯却没有放在心上。若那时就有所防备的话,也不至于现在明明知道是个圈套还要自己往里跳。”
何无坪躬身施礼道:“侯爷不计下官孟浪,但下官自问才学不及,不足以担当铁血军的副将。”
韦岑很是疲倦的说道:“无坪不要过谦了,好好干,以后本侯有更重的担子要交给你。二弟,你陪无坪到铁血军那里做一下交接。”
待韦陵风领着何无坪而去后,韦岑一改刚才的颓废笑逐颜开的道:“好……唐国人没有让本侯失望。”
韦浩然也笑道:“父亲,现在就看鱼上不上钩了!”
“郝畴那草包不上钩才怪呢!”韦岑抚须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