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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留县,是汴京往北八十里处的一座畿内县城,往日车马疾赶俩日便可到达,但在如今这风雪肆虐的冬日里,一切都会变得难以度料。

这时,县城往南的城门里涌出一队蓑衣斥候,他们驭马奔疾,顶着风雪往乡野而去。

……

县城里。

在这年关头,巷道里到处能见到招贴桃符的人家,他们张灯结彩,洒扫门庭,好让过来馈岁的亲友带笑而归;闹市街头上开始兜售锡打的春幡,百姓把它请回去悬自家门首,就能招来新一年的好运;同样的,五色线织的屠苏袋也鼓捣的热闹,姑娘们把它别在腰间,走起路来吉祥又大方。这是又一年的岁末,如果不是家境太过艰难,随处可见的,都是麻葛下、一张张平和的笑脸,若身在官府人家,这种喜色就更为明显了。

衢元路上的崔府,又一轮鞭炮声响起,将奴仆们的笑声掩映中间。

自从胡勖上调京师后,这知县的余缺就由潭州一闲置数年的老进士崔杞补上,或许自知政治生涯无望再进,所以继任以来,就一直本着捞上最后一笔再致仕的念头,如果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是希望能将独子荫入仕途,免得像他这般籍籍一生。

后院的书房里,隔扇紧闭,奴仆尽数被屏退去前厅帮活,只留一看门在后院前守着,而这时,从前厅延伸过来的长廊上,有一对衣裳明亮的男女言笑过来,他们是崔杞的长子崔谡以及小女儿崔茵茵。虽然崔杞有过吩咐禁人打搅,但这些条令对这两人并没有效果。

“大少爷,老爷和周县丞正在书房商议要事,您看……”

“汪二。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让开!”

旁边的崔茵茵也蹙起了眉头,将貂绒的坎肩拉了拉,露出尖润的下巴,“我有要事与爹爹商议,若是耽搁了。可不是你一看门的能担待的起,还不让开。”她一睨尖眉,看门的只能悻悻放两人进去。

而他们口中的大事无非就是些雅集文会,在如今年关的背景下,这些应景的活动就如雨后春笋一般。

到书房门前,崔茵茵刚抬起叩门的手忽然一顿,因为里头真的有传出来县丞周甫的声音。

“……第二批也已分派下去了,只要那小儿一回村,立马就能将他缉拿归案,保管万无一失。”

“好。那这回就有劳周县丞了。”

外面的她愣了愣,听这语气,怎么也不像是缉拿匪徒的样子,她恍惚间,门已经呼啦一声开了,那县丞也有些愣神。不过即而就恢复了往常,以长辈的姿态关切了两人一番,对于他们在外偷听的事却只字不提,他前脚走后,后脚就听到崔杞微愠的声音。

“还不进来。”

他膝下就这对儿女,从小宠溺下,才造成了如今放肆骄横的举止。而崔谡和崔茵茵也自知失礼,赶忙努着头进来表错。

“好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崔杞挥了挥手,两人才缓下气。崔谡整理了思路回道:“是这样的爹,望江楼要在二十七日举办全县文会,届时将邀请县内所有大儒才俊与会,场面甚大,所以那东家便托谡儿给爹爹问个空。若是爹爹那天有闲,可否赏脸赴会,想来以爹爹一县之尊坐席,士子才学们必当慕名而来……”他在那滔滔不绝,做父亲岂会不明白。

“好了,我知道了。”

“那爹……”,“到时再说,我还有公事处置,你们先出去吧。”

本来兴致勃勃而来的两人此时只能悻悻离开,出院门时,那看门汪二赶紧给两人问好,可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崔谡一记耳光。

“好什么好,管好你自己!”

旁边的崔茵茵拉住他,“跟个下人什么怄什么气,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给人家解释,之前你可是海口夸下,看现在怎么收场。”

崔谡听了更是郁闷,往那看门腰上一脚,结果自己还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又羞又气下,便是拂袖去了,崔茵茵也是碎步跟上。

……

……

腊月二十四日傍晚,风雪愈急,官道上的积雪已没马蹄,再强行赶路恐生意外,所以许多车队都暂歇了下来,往周边农舍、驿馆暂避风头,准备明日再发。

苏进那四辆辎重车辆也投往山脚那儿的村子,身边商队如流,都是急着赶最后一趟生意,或是回乡过年。

这场面,与去年榆丘村的场面何其相似。

苏进坐在车辕前头掌着缰绳看,车夫张四和俩跑堂去了农舍问住处,所以他和另外俩小厮守着摊,闲来时,便是打量起旁边这些堵得人仰马翻的车队。

“有了有了,前面转口那家说容得下。”他们回来了,而苏进也收回了视线,将握着的缰绳攥紧了,缓缓驱动起马蹄。

……

……

同样的傍晚,在汴京,晚霞将陈府屋瓦上的积雪润红,就犹如大堂里头热闹的笙歌燕舞。

蔡攸的脸上难得挂了笑容,与主家陈次升在宴里吃酒闲聊,大谈人生志向,两边陪着的多是龚原、谢文瓘这些中立官员,不过也有邹浩这个偏元祐系的言官扎在里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女姬的舞姿倦了,士大夫的耐心也快磨完了。

总该要留两句干货了吧。

喝高了的蔡攸脖子烧红,开始流露出酒酣意恬后的醉态,这让陈次升开始转起了眼珠,他将舞姬屏退了。

“蔡郎君胸怀大略,务事严谨,想来明年蔡公新政细务必是郎君操持,只恨我等老儒耳目不便,探不得细目如何。不然也可从旁协助郎君分担俗务。”旁边的这些老儒都是颔首抚须“是啊是啊~~”感慨,不想蔡攸脸色忽然一变,哼的摔下酒尊。

“休再提及此事。”

席列大惊,老儒脸上的酒色俱是不翼而飞。惶恐间,还是龚原听出了些异样,小心问道:“难不成蔡公让三郎君协助处事?”他口中所说的自然是蔡京的季子蔡绦,传闻蔡京最喜此子,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次还真是他想错了。

蔡攸一拂袖子,“如果是自己人就罢了,没想到却是让那卖书的商贩夺了去,当真可恶,也不知爹是怎么想的。”

众人心里一个亮堂,甚至可以说是思想上的一个趔趄,那卖书的肯定是指苏进了,可是蔡京怎么可能把处政大权分给一个商户,再说……那苏进不是被皇帝降旨不得入仕么?

这消息炸出来,就是少发言论的邹浩也坐不住了。“蔡郎君此言怕有所不实吧,那苏进早是戴罪之人,举京尽知,岂有再进仕途之理?”

旁边一众应和,任谁也不希望多个生人出来搅局,可蔡攸的话却把他们死死地按在了绞刑台上。

“诸位不知。来年陛下要建新制,效仿熙宁另辟讲义司处分军政重事,今后凡三省所出文字皆需通过讲义司审议方可成行,而这讲义司总详定一职则由家父推荐,而家父所荐之人正是那卖书匠。”

他恨恨的与这些老头大倒苦水,“起初攸亦不解那卖书为何能避开罪罚,其后才知当初官家只罚其三省绝录,但其余建制并不作限,是故才有今日之祸。”

这份的解释,把这些人最后的稻草全部没收。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们是知道些苏进和蔡京的关系,但也只是以为蔡京对后辈的提携,可眼下……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了。

讲义司总详定?

如果按照熙宁变法时的条例司替代的话,那他岂不就是……

陈次升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并且慢慢的顺着脸颊滑下去,而那被晁补之推来探风的邹浩更是连酒尊都握不住了,他用力的把卡在喉咙的唾沫咽下去,几乎已是颤抖着喉结问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传闻,官家有意对元祐余官进行登籍造册,且不知是真…是伪?”

那头意兴阑珊的回道,“是曾有过耳闻,家父让那卖书匠进行分等编录,可他一卖书的能懂得什么?这朝廷啊……怕是又要糟下一番冤孽了。”

轰的一下,邹浩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社稷休矣!

……

……

小道消息,尤其是震撼的小道消息,在这个不大的士人圈子里很快就能传个通透,以陈次升的府邸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呈涟漪状辐射。

入夜亥时,天黑的只想让人打哈欠,可就是这个时间,麦秸巷里的李府却灯火通达,并且陆陆续续的有七八辆马车驶过来。在一片马喑奴吁下,李氏一族的族人纷纷下车,年迈者在家仆的搀扶下跨进门槛,虽然头顶一直在飘雪,但门前的台阶却一直维持着它的原色。

三进深的大堂,两列十余座尽数坐满,人头攒动,主案上两架蜡烛先是点上,不过由于来事仓促,所以外头廊道上的灯笼没有点,漆黑的外景,外加巷道里的几声犬吠,使得整个大堂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肃杀感。

李格非在堂前和众人分说事由,其中包括苏进前几天的那回提亲,他一边说,两侧族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凝聚到他身上,这番的肃然之气,饶是让嗑糖的孩子都只能乖乖含着不动。

“这是道乡先生刚传来的消息,大家对消息的来源不用怀疑,现在找大家来,就是商讨与苏家联姻之事是否可行。”他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们与一品斋之间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应该不用文叔多做解释了。”

这话甚是唬人,尤其在听说这骇人的消息后。

李格业紧皱着眉头,时不时抬头看这胞弟,欲言又止,倒是旁边的妻子殷氏问道。

“怕是谣传吧,毕竟那苏进只是一介商贾,又素无功绩。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有这提拔,再说…他一弱冠之年,未免也太……”

众人知她意思,本想应和几句让自己安心。但李格非那族叔李钦奉忽然的一记拍案打断了她们。

“混账!”

上回苏进搅和了定亲宴就让他很不快了,如今居然还要把族中最优秀的女郎下嫁给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这时候有面铜镜放他眼前的话,他一定能看到自己倒吹起的胡子。

“他一低贱商户有何德何能娶我李家女儿,这事我绝不同意。文叔若是执意如此,那以后就别叫我三叔了。”

他也是大把年纪了,气上了头,居然还有些踉跄,旁边赶紧扶住,也有劝慰的。

“如今形势比人强,那苏进若是真领了新司总务,那我李家还不是任其鱼肉。”

“就是,阿叔虽有义理,但此一时彼一时。且不论苏进是否真能领了总务,单凭他与蔡京的关系,今后我李家也难得安生,还不如现在就让安安嫁予了他,反正安安也是愿意。”

可这倔强的老头却一直冷笑,他环顾了遍四周道。“安安那丫头从不缺婆家,可到如今,又有哪家王公敢强娶强嫁了?他姓苏的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敢说,庆王府定先要问问他的能耐不可。”

“可是……”旁边有妇人质疑说,“庆王是皇亲国戚,那是体面人家,即便议亲不成也不伤和气,可那姓苏的出身寒微,若是恼了他。指不定哪里给你下绊,我李家世乏高品,朝无硬柱,如何经得起折腾,这就是宁惹君子勿惹小人啊~~”

“混账。我李家世代书香,名门望族,若是与一卖书小贩结亲,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终于还是吵了起来,嗡嗡嗡的让人心烦。李格业眼神示意了李格非一眼,李格非摇了摇头,转而与身边的妻子王素卿交换了眼神,自己背过身去,意思就是由妻子来说话了。

今晚的王素卿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身体不适,所以一直没有说话,可此时,她还是站了出来,举高半臂把众人情绪收束了起来。

“大家先听我说件事后再论不迟。”

……

府内的这般喧闹早就惊醒了所有人,在后苑的梅林小筑里,在软榻上辗转反侧的李清照豁的坐了起来,被褥的一角滑下床沿。

她仰起头看隔扇那的菱花窗格,外面的雪花被屋里那豆油灯照亮,看它们片片的落在窗台,是那般静谧。

“小娘子……”

外面轻轻的呼声,是丫鬟胭脂的推门进来了,“大堂真的有事了,好像跟那姓苏的有关。”她听了只言片语就过来报告,心里也是小鹿似得嘭嘭跳,府里可从没这样大半夜的召开族会。

李清照怔了下,店家?今早不是刚回陈留了么?

就这会儿,廊道忽然响起了碎步声,“夫人?夫人怎么来了?”小丫鬟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赶紧找空躲,这大晚上的还不睡,肯定又要被训斥了。

可惜,她还没找到空儿,王素卿就已经在门口了。

在夜色的衬托下,她的脸,第一次没有这么光鲜亮丽。

“姨…姨娘?”榻上的李清照还没反应过来。

……

……

时间回溯到之前,李府雅致檀香的大堂。

“大家先听我说件事后再论不迟。”

底下随即停下聒噪,都把目光看向这李府的女主人,而平缓下气色的王素卿慢慢张开了嘴,那疲累的模样,似是唇角起裂般的疼痛。

“这世间做娘的,哪个不希望女儿将来能有个好归宿,可在这家族大义面前,就不能任由我这妇人任意妄为了。”

底下察觉到她言语中微妙的含义,看过去的眼神也变得尖锐了。

“适才道乡先生已传来准信,来年官家确认要对元祐臣僚进行登籍打压,以推新政,而这民册主撰人……就是苏进,所以……”她努力把住颤抖的喉结,“我意已决,来年与那一品斋联姻已保全我李家上下。”

“嚯——”的全场哗然,人人面如白练,就是那固执的李钦奉也因张大了嘴而使鬓角银丝紧绷。

由那小子主笔造册?这…这……

“好了。我想大家对此也不会有何异议,我有些话要与安安说,大家就散了吧。”王素卿说完后就径直出去了,李格业的妻子殷氏想从后跟上。但却被李格业拿住手腕,摇头示意了。

……

……

“事情……就是这样了。”

在李清照的闺房里,王素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李清照则是有些发怔,半晌才哦的一声,神色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王素卿握着小女儿的冰凉的手。心中凄凉,“所以,明儿一早你就启程,我让霁儿和芝兰随你一道,那苏进记恨上回拒亲,来年必会借此污籍,而我李家,也只有你能阻止他了……”她边说着便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给少女戴上,像是某种古老的传承一般。

李清照低头看着,那温润的感觉。突然让她觉得伤心起来。

店家,真的是这样吗?

……

……

在得知入籍造册的主撰是苏进后,李府的这场争论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即便是再为强硬的人,也不敢冒着家族覆灭的危险来继续维护这所谓的士族尊严。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雪地上的猫狗爪印都没有见到,不过李府门前却已停好了三辆马车,它们整装待发,因为是借着贺节的名义去的,所以专门腾出一驾辎重来装载货礼,李霁、曾芝兰陪护李清照一路,其余护院家丁跟上,

王氏则是孤零零地站在府门前抹眼泪,那份凄楚,仿佛是把女儿送上了婚车。

此时也唯有李格非脸上保持镇定。在车轮缓缓启动时,他上去嘱咐了李霁路上好生看护,勿要惹是生非,如此一一应下后,李府的这场波澜算是有了结果。但整个京师、才刚刚震荡起来。

今早的朝会过后,这士林间的小道消息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扩散开来,与苏进交识不深的反应正常,但上回龙舟事件中落井下石的几个就要跳脚了,他们在自己书房里来回踱步,盗汗直出,想着要登门修好,但回禀的家仆居然说苏进昨天就回乡了,这可真是让人挠头骚短。

“快,备齐年货车马,我要亲自去陈留。”

他当即力断,绝对不能落人身后,谁知道那苏进是不是已经将册子编好,若是真等他回来,估计汤水都凉了。

像这些与苏家有过过节的官员都是披星戴月往陈留赶,但作为造籍打压事件的中心对象——元祐党人,表现却是冰火两极,留守京师的老顽固们事到如今却还要维持正统,不过小一辈中响应的就不多了,既然大局已定,那继续困守在京是不明智的,哪怕是曲线救国也得暂时放下架子。至于新党及中立派系, 对此事不大敏感,甚至可以坐下来慢悠悠的品着梅茶闲聊。

起居舍人谢文瓘府上,在朝会结束后,就已聚集了一众中立派系的官僚,他们悠然自得的品茗畅谈,对于那些焦头烂额的元佑党人是不啬奚落。

“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如今都成什么样了,以前可是口口声声的生死泰山、有轻有重,如今事到临头,还不是一副升斗小民的嘴脸。”武功员外郎贾奕一口茶痛快喝了,哈哈的笑。

他说话太粗,惹得开封府少尹刘正夫皱起了眉,“虽说我等与那苏进无仇无隙,但其毕竟是蔡京推上幕前,今后所为也多是蔡京授意,所以还是不能盲目乐观。”

举座颔首点头,这蔡京的意向目前还是不明朗,原本以为是皇帝过渡新政所推的人偶,但以目前情况来看,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了,还真保不齐他会突然对中立派系发难。

“那我等可要借此向蔡京示好?”

这想法被谢文瓘驳回,“蔡京既然将那苏进推到幕前,那就是不希望招惹上面猜忌,若是我们过于讨好,反倒坏了他本意。”

“那,舍人的意思是……”

“既然众人去捧那苏进,那我们差家奴随一份礼节还是应该的。”他露出淡淡的笑意。

殿中侍御史钱遹不禁啧啧,“不过说起来,那苏进还真是个能耐人物。以前还以为只是个懂得奇淫巧技的艺匠,如今看来,真是小觑太多,弱冠之年便被扶植成实权执政。怕是当年拗相公也比不得这份权谋。”

刘正夫颔首道,“那此事就这么决下了。”

故此,这京师内又是一拨人马出去。

……

……

李氏一族经此一役后,情绪显然是低落的,尤其是的李钦奉,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得去巴结那个平素半眼都不想瞧的小贩,他心里压着口气难舒,晚间便去了隔壁尚书省都事郑居中家串门,也正巧,还有几个尚书省的官吏在郑府坐宴,也就多添了副碗筷的事。

席间众吏一直聊苏进上位的事,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么个老头而有所改变。

“若这讲义司当真接管全务,那三省也就名存实亡了,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听说郑都事来年要上调吏部,可如今这一来。什么都没了。”,“就是……谁会料到官家会如此效仿熙宁,更没想到那苏仲耕会被提拔至此,啧啧、如今可是一跃万人上,今早就看到好几拨拍马屁去了。”

“瞧你这酸劲儿,有能耐你也拍去。这新司建制想来人员不够,如今既然让那苏进主事,那他提拔一两个上去还是没问题的,可惜咱们这些个底层皂吏没钱没门路,这辈子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座中的李钦奉本就心烦苏进,可到这头来,还是听着这些絮叨,心中不快,就在那儿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李老这又是怎么了?”

郑居中见对方喝闷酒,就随口问了句。这老头为人势利。痨话又多,所以旁人都很反感他,自己因为和他邻里才稍显客套,不想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佳邻,眼下不好让他喝醉在府里。所以就随口打了他个岔,旁边几个长史也是如此,不想这老头居然真的打开了话匣,把苏进“强娶”他李家女儿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言语中,是无法描绘的郁结与愤懑。

可当他抬起头看时,眼前几人却都怔怔的看着他。

“李…李老是说,李家与苏仲耕结亲了?”

李钦奉捶胸顿足,“可恨我李家势孤,不能挡御此獠。”

他说这话时,几个长史互相交换着眼神,再看向那李钦奉时,眼神都变得从未有过的炽热,最后也不知是哪个先伸出去的笑脸,都快贴到老头屁股上了。

“李老所言甚是,那苏仲耕当真可恶,来来来,您且随我回府叙谈,小辈定当与您秉烛夜谈!”

“去去去~~”旁边一把推开他,“听说李老好品陈酒,正巧了,鄙人前天刚得了坛三十年的公雅,想着无人对饮甚是苦恼,如今遇着李老这般酒友,岂有不大醉人生一回!”

“来来来,李老且随我归府~~”

“去你个陆蹶子!是我先请的李老!”

这好端端的宴席突然就这么闹开了,这显然让主人家面上难堪,郑居中黑了个脸,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我看今晚的宴席就到这儿吧。”

众人看他面色有愠,知道拂了主人家面子,尴尬之下只能一一告辞,不过临走时还是“勾引”了一番李钦奉。

李钦奉确实老糊涂了,到如今还没反应过来,怔怔问郑居中是何缘故,看的郑居中哭笑不得,只得把天窗捅开。

“我的李老啊,您现在可是和新相结了亲,您自己说呢?”

李钦奉慢慢张大了嘴,以前老揪着苏进商贾的身份,居然忘了人家已非吴下阿蒙,自己居然这么老糊涂。

啊呀!

他一拍大腿,老脸都涨红了。

……

……

朝堂的动荡目前来说是影响不到民间,尤其是一品斋这几天歇业,所以京里的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如此震撼的人事变动,不过像青楼楚馆还是能看出些苗头的。

因为官客少了。

在矾楼,二楼阁子里。

李媪将几个红姑娘叫了过来一阵数落,突然之间少了大批官员光顾,她当然先把原因归结在酒楼身上,等气出完了,倒也回复了理智,让酒楼的小厮龟公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哪个酒楼出了新雏。

她推出门,见着个女婢从廊道那儿端茶过来,忽然想起来李师师,便把人唤到跟前。

“有见师师没?”

那女婢慌了慌神,“没……没见着师师姐。”

李媪心里虽然气恼,但此刻也懒得再在这方面计较了,“走走走,少在我面前晃悠。”

“哎呦,妈妈这又是生的什么气。”慎伊儿的声音从后头冒出来,李媪回头望过去,见着李师师和慎伊儿两人走上楼梯,心中憋着气道。

“去哪儿了,一整天没见人。”

李师师温和的朝她微笑,“置备些年货,正想和妈妈说呢。”在李媪狐疑的眼神下,李师师已挽过她手臂,推开门到阁子里坐好,后头的慎伊儿把门带上,栓紧,李师师这才把想去陈留探亲的打算说了。

果然,遭到了李媪反对。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你再和那姓苏的纠缠不清,你要知道,你是个金贵人,将来肯定是要入侯门王府的,就你这身份,那姓苏的高攀的起吗?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行里的规矩,和他走太近只会害了他,就让他安安稳稳的守个富家翁吧,何必强求这些没边的事儿。”

“妈妈想多了,我只是去探望探望长辈,也不准备表明身份,所以不用担心。”

“我说不许就不许。”李媪干脆侧过身子,她知道这女儿特别能说,若是给她机会,怕自己心软之下就应了。

李师师见她态度强硬,便轻轻叹了一声,出奇的没有进一步游说。

“也是。”

她说这么句,也不知认同的是哪一个观点,“就现在这样子,确实不适合了。”她施施然的起身走了,身后的慎伊儿看的莫名其妙,怎得准备这么充足,突然间又放弃了。

她先是剜了李媪一眼,而后去追李师师,气的李媪直骂没良心。

“死丫头,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她念念碎的,不过等人去远了,心里不免又有些空落,站起来追了两步,但想想,还是收了回来。

……

入夜的汴京城,雪花飘零, 打在猎猎声响的酒帜上,这是起风了的前兆。

ps:

近来一直在忙工作,影响了码字,主要是情绪上压抑,这几天才调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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