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念和陆柏昇从住院大楼的门口出来，往医院的后花园走。
这个点，夜深人静，只有路边几盏零星的路灯孤单地照耀着。
这个季节的夜风，已有了秋的寒意。
晚上，雨念出来得太急，忘记拿外套，身上只穿了件薄薄地衬衫，冷风拂面而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在她旁边的陆柏昇，见她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针织开衫脱了下来，披到她的肩上。
他出来得也急，身上只穿着一件棉质短T恤，开衫是后来陈妈替他拿的。
“晚上有点凉，披着吧，别感冒了。”陆柏昇的动作再自然不过，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地轻柔。
雨念惊了下，心里有一股暖流划过，见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要把衣服还给他。
陆柏昇却是摁住她要把衣服拿下来的手，“穿着吧，我没事。”
他的手还贴在她的手背上，来自他手掌的温热，沿着她的皮肤，就像是一道强劲的电流，穿过她每一个细胞，似是要烫进她心里去。
雨念的身体，轻轻地颤栗了下，她回过神，率先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开，有些尴尬地理了理颊边的发丝，没有再推脱，只垂着头，拢着外套，大步往前走去。
陆柏昇看着自己还僵在半空中的手掌，那儿，已经没有了她的手，仿佛，连她残余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流失，他曲紧五指，将手紧攥成拳，放进裤口袋里，好似，这样就能将她的温度温存下来。
苦涩地扯了扯唇，提步追上去。
雨念并没有走多远，他脚长，几步就追上了。
两人肩并着肩，走在昏暗的林荫小道上，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仿佛，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印象里，这似乎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一起散步……
过去那么多年里，他们除了在冷战就是争吵，别说是散步了，其实，他们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雨念时常问自己，她到底爱陆柏昇什么呢？
没有温情的陪伴，也没有甜言蜜语的相守，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等待，和冷嘲热讽的伤害。
他们没有恋爱，就直接步入了婚姻。
没有任何誓言，仅凭一腔孤勇，就选择了厮守终生。
此刻的她，回想过去那段岁月，真的很难相信，当年的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难道就因为那一见钟情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就像现在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陆柏昇走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一样……
“在想什么？”陆柏昇主动打破沉默。
雨念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偏头看了他一眼，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道，“我在想，和你结婚那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提起过去，陆柏昇心里五味陈杂，歉疚，后悔，自责……各种情绪一齐涌上来，不断地翻搅他那颗紧涩的心。
“念念，对不起……”陆柏昇不知道自己除了说这三个字，还能说些什么，他也知道，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这三个字根本就起不了任何弥补作用。
雨念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和我道歉，那一切都过去了，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怅然而已，毕竟，那五年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
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他，她并不后悔与他经历的那一切。
最美好的时光……
听到这几个字，陆柏昇却心如针扎。
“是啊，你把最美好的时光给了我，我却用刻苦铭心的伤害失去了你。”
雨念低垂着头，听着他这句话，只觉得胸口一紧，像是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眼泪涌上来，她咬紧牙关，将它们逼回去。
她自嘲地一笑，不愿再多说什么，转了话题，“都过去了，不说了，其实一直想和你说一声谢谢的，谢谢你救了我父亲的公司，也谢谢你两年前救了我，还有对不起，这是我替我母亲说的，我不想为我母亲的行为解释什么，但她对你母亲的伤害，一定不是故意的，如果当初她有选择，她一定不会那么做。”
“我知道，你不需要和我道歉，我母亲会遭遇那一切和你母亲无关，即便那个人不是你母亲，也会是别人。”
“可，不管我母亲是被动还是主动，她的确是伤害了你母亲。”雨念不想为柯念晶开脱什么，即使，柯念晶活到今天，她想，母亲也一定会对秦子琴说声对不起的。
“至于我爸爸，我并不认为他有错，也许这样说很残忍，毕竟你母亲的遭遇很令人痛心，但我爸爸是个正直的人，他一定是不想伤害你母亲，才不去赴她的约的。”
陆柏昇点了点头，“我知道……”
只是他醒悟得太迟了。
他想，如果当年，他不那么偏执，也许，他和雨念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没有如果……
把该说的都已经说开，雨念心里顺畅了些，“你身体都好了吗？”
陆柏昇没想到，她还会关心自己，有些惊喜，“恩，没事了。”
“那就好……”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念念……”
“陆柏昇，我不恨你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雨念突然说。
陆柏昇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你并不欠我什么。”雨念又重复了一遍。
陆柏昇凝着她的脸，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波澜，可让他失望了，她始终保持着平静，面如止水。
这样的佟雨念，让陆柏昇觉得陌生，亦让他心慌……
他宁愿她像之前那样痛恨他，怨怼他，甚至是不顾一切地报复他，至少那样，他还有勇气去靠近她……
而此刻，她的淡然和大度，让他方寸大乱。
他再也顾不得那些小心翼翼，也顾不得自己的动作是不是会吓到她，陆柏昇突然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颤着声音说，“念念，我知道，以前是我太混蛋，辜负了你，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雨念只是呆呆地和他对视着。
见她这幅样子，陆柏昇更加心急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嘴笨的人，“念念，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从小到大，我特立独行惯了，也没和谁道过歉，我也知道，我和你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济于事，但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一定会把这么多年对你的亏欠，加倍弥补给你，不要让我从你的世界里离开好吗？”
陆柏昇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雨念听着，心潮却是浮动得特别厉害。
这么多年来，陆柏昇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动情的话，也许在那些年里的某些时刻，他说过，可是，那些话都不是真心实意的，她也忘了。
此刻，雨念看得出，他是真诚的。
这样子的陆柏昇真的很让她心动，她也很想对他说，“陆柏昇，我相信你……”
可是……一想到，还躺在病*上的秦子琴，雨念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她强忍着胸口那股撕裂般的涩痛，将陆柏昇的手，一根一根地从自己手臂上掰开。
“陆柏昇，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感情的游戏我们再也玩不起。”她也输不起了。
“念念，这次我是认真的。”
“陆柏昇，我们可以撇开过去那些年的事不谈，可是你有想过你母亲的感受吗？”
提到母亲，陆柏昇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去。
“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母亲对我父母的恨有多深，陆柏昇，十二年前，你并不是因为爱我而娶我，你只是因为报复而已，十二年后，你再次和我表白，同样也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歉疚。”
“不是，念念，我……”
雨念打断他，“陆柏昇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去为了一份感情，弄得遍体鳞伤，我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你懂吗？”
她要的是一份简单的生活而已，她的人生里已经失去了很多人和很多东西，她只想抓紧她身边现有的，她再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和任何一个人对抗，哪怕和她一起对抗的那个人是陆柏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