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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滴子的库房中,柳湘莲冷冷地看着贺疯子,眼中的亲近早已化为寒冰,他如今在司徒源身边时间日久,身上也不自觉地沾染上对方的几分气势。

只见寒光一闪,手中的鸳鸯剑出鞘,直接横在贺疯子的脖颈处。

森森寒气只灌贺风的脖颈,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有任何异动,这把剑便会毫不犹豫地取他性命。

此物到底有多锋利,贺风心中有数,当日他也曾好奇,用自己的头发试验,此剑却是吹毛利刃。

柳湘莲本来这鸳鸯剑赠给尤三姐作为定情信物,只是此次江南之行,未婚妻担忧他的安全,在他临行前将此剑送来。

其中满是娇娥的一片心意,是以平时柳湘莲极为爱惜,今日也是气急竟然用这个打斗。

柳湘莲虽然眼睛盯着贺疯子,却也没有忘记盯着跟着一起的另外一人,但是有些让他诧异的是,对方根本就没动。

仿佛完全不担心贺风的安危一般,可是这样却让柳湘莲更加忌惮,他手中的剑忍不住微微用力。

“柳贤弟,你误会了,我贺疯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怎么会起这种害你之心。”贺疯子完全没管架在脖颈上的长剑。

他想要近一点,却马上被制止,鸳鸯剑何等锋利,他不过略动便被剑气所伤,一道红痕刺眼,瞬间便留下一抹红泪。

即使如此,贺风也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只是诚恳的看着柳湘莲。

柳湘莲虽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放松本分,但仍旧给了对方说话的机会,他冷漠说道:“你现在要么马上说明白,要么我带你去河口说。”

河口,便是血滴子的黑话,也就是刑房的意思,取自口若悬河之意。

柳湘莲看到贺疯子听到河口身体瞬间僵硬,便知晓自己的威胁奏效,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是看对方如何回答。

他此时心神大部分都在贺风身上,却没发现听到自己询问后,微眯眼眸的男子。

这库房中,为了保护案卷,是以有着连接通风口,柳湘莲等人在这里时间长了,也不会觉得太气闷。

是以柳湘莲干脆打算让对方在这里说明白,若是有一个不对,他却是不在意让对方血溅当场。

想到这里,他原本已经微微挪开的锋芒,又回到原位。

贺风苦笑一下,知晓若是不让柳湘莲满意,恐怕自己根本没法从库房走出去。

不过,这件事儿本来也是他的心头大患,是以贺风也不隐瞒,干脆在库房中便和盘托出。

原来,贺风是五年前加入的血滴子,经过两年的训练,在三年前才被派来此处。

他本来一心想要从军,却没想到竟然成了血滴子,而且被安排在这里看库房。

柳湘莲听到这里,却是有了几分共鸣,他同样也并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血滴子,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我那时的确是颓废了几个月,一直到标下的到来。”提起天津府的统制,贺疯子的表情复杂,有崇拜、有痛惜、有纠结、也着痛恨。

柳湘莲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贺风身上,是以将他的表情看到一清二楚。

这样的表情,让他忽然有些好奇那位天津府统制,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让贺风露出这样的表情。

贺风露出似悲似喜的笑容,那位统制的到来,可以说完全的将他的命运改变。

他还记得,那一年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误,却是将一份案卷放错地方。

这在其他的地方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在血滴子中,却是件大事。

血滴子的要求便是小心谨慎,安全为上,贺疯子的错误按照规矩,却是要一百杀威棒。

“我不相信你一百杀威棒都扛不住。”柳湘莲低声说道,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更是曾经一起习武,若是说一百棒就可以要命,他却是万分不信。

听到柳湘莲的话,贺风点点头,的确以他的身体,这一百杀威棒的确是没法要他的命,可是当时他本来就奄奄一息呢?

看着柳湘莲俊脸上的疑问,贺疯子低笑两声,心中暗道这些年却是只有柳贤弟不曾改变。

看到对方瞬间拧起的俊眉,他也不着急只是将手上的卷轴放下,轻叹一声:

“柳贤弟,我不知道你加入血滴子多久,有没有听过红丸案?”

红丸案?柳湘莲的脑海里闪过一段他听说的公案,传说当年有人献上一枚据说是天降祥瑞,可以延年益寿的药丸。

当时的雍和帝极为高兴,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枚红丸竟然是丸中丸,外面是延年益寿的丹药,里面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此物先让人精神焕发,继而到毒发却是让人以为只是意外。

也是因此,红丸案,使得进献此物的血滴子全员受罚,为首的统制和把总都被处以极刑,连带着其余人等也是颇受连累。

柳湘莲想到这里,语气中带着一分踟蹰:“难不成,当日献红丸的,就是天津府?”

贺疯子点点头,眼中划过难过,说道:“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统制和把总丧命。

我们这些下面的,则是每人两百军棍,且不能延医,只能硬抗。”

听到这里,柳湘莲便知道为何贺疯子,对于现任天津府统制如此复杂。

“我那时本来身上就有伤,又因为红丸案刚刚过去,若是再加上一百杀威棒,我定然活不过当夜。”贺疯子语气淡然地说道,此时的他早就明白,当日为何卷轴不过是放错地方,便要一百杀威棒。

因为,他们负担着制地的人命,那些上报的文件中,可能因为一条信息而化解一场兵灾。

他看向柳湘莲,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男子,这次带着几分复杂的说道:“当日,我是观邢的人,而实际上,我却是应该受刑的那个。”

提起这个,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那是正月二十三,前任统制在年前进上红丸,随之被捕。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当时是如何过的那个年,非是当初的亲身经历者,却根本难以名状。

每一天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每一天醒来,都是煎熬的开端。

那时睁着眼睛是等待死亡,闭上眼睛却是死亡等待。整整二十七天零四个时辰。

他摇摇头,用手指推开柳湘莲的宝剑,靠在架子上,眼神有些放空。

“我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将乙字的卷轴放到丙字号。我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如此一时疏忽。”他摇摇头,只有攥紧的拳头,才泄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那时贺风本来就有伤,两伤叠加,先不说让不让治疗,他能不能从条凳上下来却是不一定。

如今的天津统制等于救过贺风的命,柳湘莲了然的点头,也算是知晓对方为何会如此复杂。

“继续说下去。”柳湘莲打断贺疯子的回忆,他并不想知晓对方和那位统制之间的恩恩怨怨。

贺疯子摇摇头,无奈一笑:“柳贤弟,你还是老样子,却是忒心急。

这么说吧,这卷宗是我和老魏,就是门口那个一起管的,我们两个对这里算是门清。

这里是怎么样的地方,你应该明白吧?我和老魏各掌握一把钥匙,另外一把钥匙就放在统制那里。”贺风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抬抬下巴,那人却对柳湘莲的打量完全无视,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这天津府盐运的卷轴出问题,是在那位统制来之后,开始的时候,贺疯子还没发现不对。

但是一年半前,他开始有些察觉不对,开始他还曾经怀疑是老魏。

可是老魏没有钥匙,根本无法开启库门,并将卷轴乾坤大挪移。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才真的相信对方真的是堕落了。

说道最后几个字,贺疯子的双眼圆瞪,竟从眼角留下一抹艳红,跟脖子上的伤口正好对称。

血滴子的上报机制比较特殊,上报用普通纸张,留档却是用专门的卷轴,是以最开始的时候,贺疯子也没想到是出问题了。

柳湘莲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看着贺风:“这留档卷轴是谁来写?”这个问题却是直击要害,知道是谁写得卷轴,便能知道贺风到底有没有说谎。

令柳湘莲没想到的是,贺风很平静的告诉他,这甲类卷轴,乃是他和老魏撰写。

老魏便是跟他同样是副库之人,也就是门口那边的男子。

柳湘莲听到这,才算是明白,天津府统制在一年多前,便开始将盐运的等级下压,原本该上报的甲字卷轴,变成只是观察的乙字卷轴。

但是这样却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既然将这个压下去,为何不干脆损毁。

这不是最稳妥的销毁方法么?

听了柳湘莲这话儿,贺风直接喷笑出来,而一直在身后没说话的老魏也发出几声笑。

“哪里有那么简单?这写卷轴为什么没人敢打主意,其中主要的,就是这些卷轴上面有着独特的暗记。

每年都要进行搜档,你一卷损毁,就可能会掉脑袋。

是以,没人敢损毁,因为若是损毁了便将自己的脑袋悬在半空之中。”

贺疯子给柳湘莲看,他仔细观看,果然这里卷轴各不相同。

却是心中有些惊奇,要知道如此一来,却是不知道要废多少功夫。

他此时已经信了贺风七八分,手腕轻抖,将鸳鸯剑收回入鞘。

随手拿起两柄卷轴放在手中查看,果然如此一对比,便可知晓似乎每柄卷轴都是不太一样,并且连卷轴的底布也各不相同。

“果真如此,却是真的好神奇,这样一来,却是完全没有办法作假。”柳湘莲到底还是有几分少年心态,平日还好,此时对着自己熟悉的人,却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二。

再者,这些卷轴的确是精巧非常,只看上面的纹路,根本想不到这些竟然是特殊的。

贺风点点头,指着卷轴的布料说道:“我曾经好奇过,结果发现这些东西根本没法照着制造,总会有些许不同。

而这些不同,一旦被查,却是弥天大祸。”

他又指着两只看着相似的,给柳湘莲看,可是即便是单独看那么类似,仍旧是只要略一对比,便是天差地别。

“没错,是以除非是不想活了,不然没人会想损毁卷轴。”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突然插嘴,柳湘莲转头望去,却是原本站在一旁的老魏突然开口。

他的容貌给人感觉便是剑戟森森,言语间在带着些沙哑,在这灯光幽暗的库房中,却是让人有几分惴惴。

“实话说,我们本来就打算趁着这次的机会,将一切和盘托出的。”老魏的眼中射出寒光,可以看出对方对于天津统制之事,却是非常的激愤。

这倒是让柳湘莲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本以为对方是个阴沉之辈,没想到却是和贺疯子一般的热血之士。

柳湘莲此时已经完全放下心中疑惑,他有些歉意的对贺风说道:“贺大哥,却是小弟鲁莽,却是不小心伤到您,还望大哥恕我此次。”

他一边说着,一边纳头便拜。

“哎哟哟,我的柳贤弟,你这是干嘛,咱们哥们之间,哪里需要如此。”贺风见柳湘莲如此,赶紧将对方搀扶起,不肯让其跪下。

两人推搡一番,这才在老魏的提醒下,言归正传。

柳湘莲摸着上面的封条沉思,本打算将东西直接带走,只是如今却是有些不妥。

毕竟此物若是离了这里,却是麻烦,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赶紧跟贺风说道:

“贺大哥,如此说来,今日小弟前来却是打草惊蛇,那掌柜的和朝奉却是都知晓我来此处。”

若是此二人将今天他来过之事说出,却是要平生波澜,柳湘莲不仅深觉自己莽撞。

更可能会给贺风和老魏造成麻烦,想到这里,柳湘莲的脸色苍白几分。

既然不打算今日便将卷轴取走,贺风便带着柳湘莲离开库房,他和老魏照旧是一左一右,同时用力才将库门关上。

柳湘莲看了,心中有些迷惑,他探究地看着贺疯子询问:“贺大哥,为何你们需要两人才能开启,而统制只需要一把呢?”

若是必须两人开启,为何不是统制和把总两人各持其一?

贺风一愣,大手拂过后脑说道:“这个我却不太知道,但是的确有这样的说法,统制的钥匙不管从哪边开都是不需要两把的。”

将此事记下,柳湘莲打算回去跟侯爷禀报之时,将此事一起说明。

柳湘莲也无心多待,直接谢绝贺疯子的洗尘邀约,他离开葵字间,快步走出当铺回到驿站。

在驿站的前一条街便有个极大的集市,此时正是每月初的大集,柳湘莲早上离开之时,还没有开集,等到他午时回来,却是被阻隔在外面。

仔细避开直往自己身上撞的行人,柳湘莲有些无奈。

小心地穿过人群,眼见得走了一多半,他脸上也轻松了几分,他的长相俊美,可反串女角,此时露出一丝笑容,却是让那些集市上不少的女子春心浮动。

有些大胆地便往柳湘莲身边凑,好在他有着一身武功,才避免了被人偷香的命运。

正以为胜利在望,就突然间觉得面前一阵劲风袭来,却是有什么东西被抛到自己面前。

柳湘莲伸手一抓,却是一只物事儿,他一愣,本想直接扔掉,却被上面的印记吸引。

转头看向东西过来的方向,却是根本找不到是谁将此物丢来。

他略一沉思,将此物放到怀中不在逗留,快步向驿站走去。

等柳湘莲终于辛辛苦苦地到达驿站,他刚刚回房坐在绣墩上准备喝口水。

就看到冯紫英一脸梦幻的走过眼前,明明也是个七尺男儿,却偏偏被他走出了阴风阵阵。

柳湘莲木然地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不知晓自己该做些什么表情。

明明对方在昨天之前还是挺正常的,虽然有些白痴、有些没眼力劲儿、有些不知所谓,但是归根究底,还是个能□□的。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柳湘莲索性也不再想此事,略微喘息下,便打算起身前往侯爷的院子。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一出门便被人叫住:“柳大人,留步。”

柳湘莲转头一看,却是有些惊诧,没有想到竟然是他叫住自己。

“张公子。”虽然张华已经说自己通过了本次府试,但是柳湘莲还是下意识地如此称呼对方。

张华一笑,拱手向对方行礼,他此时已经换下身上的粗布文生装扮。

此时的他着一件青色长袍,头戴同色的文生公子巾,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

身上满是书卷之气,看起来十分儒雅。

柳湘莲虽然有些好奇对方的转变,却心知不该自己知道的,连想都不要想。

“叫住柳兄不是为了别的,若是您要去找侯爷,我却是劝您略等一个时辰。

这样也不至于您苦苦等待。”张华手握折扇却是不急不慢地解释,他看柳湘莲仍旧有些莫名,才将话说得清楚。

柳湘莲听了张华的话,思索一下才像是想明白,用眼神望向张华,在看到对方点头确认后,耳廓有些许的微红。

此时偏一束日光顽皮,正照在柳湘莲的耳廓上,将那红云照得更加明显,也让他的耳廓仿佛是透明一般。

柳湘莲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耳朵,向张华抱拳,口中诚谢转身进屋。

待到柳湘莲站在司徒源面前,已经是日薄西山。

司徒源眉间带着几分疏懒,盯着柳湘莲说道:“是以,你怕会打草惊蛇,便直接回来了?”

他简直要气笑了,要知晓他们是什么人,对他们来说疑心便是罪。

何时要什么证据之类的东西,这柳湘莲跟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没学会?

“侯爷,属下认为还是要好好查查的。”柳湘莲听出司徒源言语中的锋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却是有些忐忑。

司徒源没有回答,只是冷淡地说道:“冯紫英,你带着人,把天津府统制、把总、还有那两个副库都给我带过来。”

正如同小动物探头探脑的冯紫英一激灵,从窗边蹭过来,向司徒源行礼道:“侯爷,那个我不知道地方在哪……

要不还是让柳大哥跟我一起吧?”

司徒源简直要被冯紫英气乐,他手指点对方,口中却道:“行啊,那你跟着去吧。”

说罢,他直接挥手让二人下去。

冯紫英此时却十分的机灵,拉着柳湘莲如同受惊的兔子,撒丫子便跑。

等到柳湘莲回神,两人已经到了当铺门前,他嘴角抽搐一下说道:“冯紫英,你不是知道地方么?”

为何两字还未说出,柳湘莲便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他只觉胸口碰碰直跳,对方的好意,他怎么能不领情。

回复他的却是冯紫英的憨笑,让他差点一口呛死自己。

他摇摇头,却是只能将此事记下,以后图报。

冯紫英挥手让手下进去带人,自己凑在柳湘莲身边,他低声说道:“柳大哥,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今日之事,却是你的不对,要知晓,咱们可是血滴子。

你见过何时血滴子会讲循序渐进了?

对咱们来说,有没有问题,先抓住再说,审一审总能知道。”

听到冯紫英的话,柳湘莲一愣,他看着对方冷淡的瞳孔,突然明白自己真的犯了大错。

自己一直没有转换心态,还是当初那一份侠客之念,却没想到他现在是血滴子的统制,根本不是江湖上的侠客。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阵心虚,自己这一番确实辜负侯爷对自己的殷切期望。

自己竟然还不如,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冯紫英想得明白。

柳湘莲只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忘乎所以,竟然依仗着侯爷的器重便恣意妄为。

他看向比自己小不少,却能迅速转换心理的冯紫英,郑重的抱拳行礼:“紫英,我却是受教了,大哥欠你个人情。”

冯紫英本来被柳湘莲的突然认真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却是一脸嬉皮笑脸的凑近对方,口中说着:“真的么?那柳大哥,帮我想办法求得迎春小姐的芳心可好。”

柳湘莲木然地听着冯紫英仿佛是大开话匣子般,细数迎春小姐的好处,开始还能点头附和,后来干脆只觉得自己两耳轰鸣。

他无奈摇头,却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让冯紫英说下去,还是让对方赶紧闭嘴。

正纠结着,便见到进入当铺的属下脸上满是慌张,他心下一凛,却是觉得不好。

结果便听对方走进自己行礼禀报:“大人,里面的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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