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言者敌舰沉没。”指挥大厅的飞行传令天使拖着金属管沿大厅边缘经过,就像古代留声机的指针固定地滑过碟片的冰冷表层。
西吉斯蒙德透过全息影像的描绘,凝望着战船在炽烈的光芒中撕裂成无数碎片。
在内部,等离子的光顺着能源池向外延伸的管道节节爆破,翻滚的逸散液体在虚空中迅速冰冻成一条条破碎裹尸布般的深色长带,在其中和周围,许多船员的残躯缓缓地如光点般静止,或者不受力地向无限的远点飘去。大块的装甲与撕裂的护板在光影之下宛如苍白骨骼的化石,笨拙而迟钝地反射光线,向漆黑虚空中散去。
“他们没有引爆最后一个要塞,西吉斯蒙德,”艾多隆透过通信频道说,在一室的安静之中,领主指挥官带有一丝讽刺的语气格外引人注意,“影月苍狼他们察觉到不能继续深入了?”
“不,只是来引爆要塞的人不小心死了。”法夫尼尔·兰恩嘟囔着。
他穿着背后吸附一双手斧的明黄色帝国之拳装甲套组,在周围静静看着屏幕的指挥组成员之间逡巡,一个个扫视他们的屏幕,检查实时更新的战报以及可统计的战损比。按照平均船员人数来乘算估计,辅助军死亡人数可能在七十万左右。
与兰恩相对,圣堂武士的若干成员身着漆黑的特化装甲,矗立在固定的位置上。在他们冰冷的面容上,除了眼中锋锐的杀心之外一无所有。
“帝国之拳打得太卖力了……”艾多隆轻声说。
吞世者的副官指挥官德勒拉克斯出现在屏幕上,挤占了艾多隆一半的位置。虚空战的火焰在他背后燃烧,似乎要从屏幕中涌出。
“西吉斯蒙德长官,敌军没有后继的舰船补充。科特里米斯要塞损毁程度在百分之三十之内。”德勒拉克斯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西吉斯蒙德闭了一下眼睛,评估着这里的战场。
他们不能轻易将敌军放入伊斯塔万三号的地表,然而同样地,敌军必须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进入帝皇之子在地面准备的口袋之中。
一个长而窄的大纵深防线穿刺,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保存力量的优秀方案;而科特里米斯要塞在星系地图中更是一个优秀的地点选择,一旦突破,周围相对广阔的虚空环境将欢迎帝国军团长驱直入。
但相应地,敌方的指挥系统也可能在无法确保速攻补给线和局面稳定的前提下,放缓进攻趋势,选择更加保守的小规模突破——这对他们这些叛军而言,固然可以接受,但不是最优的情况。
最好的结果,就是帝国的军团愿意再次尝试炸开这道缺口。
“他们有后退的意图,”兰恩说,“护卫舰正在转向——钢铁之手的信号仪截获的,他们的指挥官肯定在考虑转攻为守,等待战线尽量拉平。”
钢铁之手军团破碎不堪,佩图拉博没有让他们参战,而福格瑞姆从第十军团的武库中取出了一些或许用得上的东西。
狼群是出色的猎手,西吉斯蒙德想,保有谨慎之心。
“联系快速炮艇,向影月苍狼舰队发射鱼雷,并以此引爆诡雷区西侧。同时,爆破科特里米斯要塞东侧装甲护板。”西吉斯蒙德轻声下令,他的副官看了他一眼,迅速替他传递命令,指令如涟漪般层层扩散。
“给狼群创造一个缺口?”艾多隆问,“他们会相信?”
西吉斯蒙德没有理会,只是下完了剩余的命令。
“帝皇之子,从靠近行星一侧派遣舰队偷袭科特里米斯要塞,接着向后方小行星带逃逸。要塞守军分配小队登舰追逐,与第三军团一同撤离战场。其他扇区分队正常压制影月苍狼,继续尝试截断对应进攻线路。”
艾多隆迅速沉默,他知道在福格瑞姆与其他原体的约定中,西吉斯蒙德有权暂时指挥这一片扇区的帝皇之子。
命令下达结束后,他的副手补齐了后续指令,包括设置的稀疏哨兵机械,故障船只和一系列设备,以鱼雷和火箭弹制造的大规模动荡,以及要塞外围守护武器平台和快速艇制造的零星阵位信号。
若非设计之初的安全考虑,要塞各处的自毁反应堆与雷管与帝国之拳手中的遥控终端,也会直接相连,而非需要要塞之内的成员手动参与自杀性爆破行为。
尺寸硕大的等离子光团和宏炮炮弹在要塞周围一圈圈爆炸,一根根骤然亮起的赤红高热射线如剥皮切骨般切割着两方舰船的阵型和甲壳,新星炮滚烫的光处处绽开,炮弹带来的火光不断扩大、变得更为明亮,接着在最盛之时迅速而猛烈地褪色,等待着下一次点燃。
数小时后,如他所愿,影月苍狼一方开始冲击快速炮艇舰队,这层脆弱的筛网正一点点索取进攻舰队能够承受的最后一部分牺牲。
数百艘激战中的舰船和战舰残骸溶解在深邃的虚空中。在可见的希望与可控的损失之下,影月苍狼的第二支部队终于跟进,从要塞防线东侧试图直插入场,与正面推进的第一支舰队共同配合,在帝国之拳泥潭般的防御阵地之中突破一处处工事,向着要塞缓慢逼近。
“调动要塞内剩余守军,登上战舰,拦截影月苍狼,全力守卫要塞。”他继续下令。“同时,向伊斯塔万三号秘密转移弹药库存、防御装置和部队。”
兰恩惊讶地看了看他。
如果舰队全力阻拦,在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的合力下,影月苍狼和怀言者的这一分支部队根本不可能正面突破防线,从而爆破科特里米斯要塞——那方寸之遥的要塞装甲护板缺口将变成可望不可及的绝望幻影。这违背了基因原体们亲自制定的战术计划。
“为了多恩的意志。”兰恩简单地念了一句,没有提问。
不论如何,西吉斯蒙德的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圣堂武士之首注视着全息投影,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
一条条战斗舰船从行星要塞港口启航,如游鱼落入汪洋,向着影月苍狼的舰队涌去,很快与对方撕咬在一处。
在环绕伊斯塔万三号行星周围的星域之间,无数场冲突都在不间断地爆发。
在内森小行星带中,两艘舰船紧紧相依,互相跳帮,如同一对相吸的铁石,这是整个充满辐射的片区内最后两艘存活的舰艇。
在普洛拜尔斯卫星,一个次级的桥头在另一个邻近伊斯塔万三号的要塞附近搭建,大量等离子宣泄而出,但很快桥头遭到拆除,进攻舰队被钢铁勇士逐回除了战士残骸之外空无一物的后方虚空之中,只留下了间断发动小规模进攻行动的能力。
而科特里米斯要塞这一处突破口无疑是一个合格将领眼中的重中之重。有多少双眼睛正注视着此地的战火,评估并讨论着下一步的举措?
在西吉斯蒙德的余光之中,他意识到靠近穹顶的边线上,帝国的天鹰仍然压印在指挥大厅内部的棱带上,或许是考虑到拆卸室内结构带来的不便……由此,金色的双头鹰也注视着他。
是否基因原体们口中的两位帝皇——十字路的星辰和王座的伪帝,也如天鹰的双首一般,在无穷的远处注视着这场燃烧的博弈?
西吉斯蒙德再次感受到自己额前的冰冷。他将这些思维轻轻推开。
在这片战场上,他被称为指挥官,但他只是一把被握在手中的永恒利刃。
或许他们这些叛乱者之中,有些人还沉浸在昔日的光荣和隐藏的同伴情谊中,对原体的决策心生犹疑……
但过度的哲学和敏感的迟疑永远不会属于一把利刃胸膛内的心脏。
塑造西吉斯蒙德的并不是面对帝皇的荣誉或热情,而是他被锻造为武器之初,用以锤锻他的熊熊烈火。
那就是他的誓言。
时间仍然在推移,对于星际战士而言,以天为单位的计数周期和他们的休息周期无需重合。在科特里米斯周围,一些小型的卫星平台和前哨站被帝国军队夺走,一段时间过后,这些平台转而向着要塞本身开火,一簇簇火苗溅出微小的亮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帝国之拳的舰队永久熄灭。
应当不会太久,西吉斯蒙德在心中计算。但是,如果局势持续如此,他必须考虑下一种战术策略,来打破此刻的僵持。
突然间,一组新的信号送入西吉斯蒙德面前。
就在科特里米斯内部,一片神秘的、满怀敌意的阴影似乎正在钢铁要塞之内迅速蔓延。
一系列内部陈设接连发生电子故障,石像鬼滴水兽的空气循环系统中,微型颗粒的成分指数好过了警戒值,空气内的有毒神经物质检测系数急速上升,净化系统没有撑过多久就全面失效。在整个几乎被帝国之拳主动掏空的要塞之中,最后的少数守军和哨兵接连倚靠着墙壁或就地倒下。
新的、未曾经过涂装的盔甲出现在隐蔽摄像装置的死角,并在下一个瞬间里将一个个监控点依次破坏。红色警报的数据仿佛一场针状的暴雨,从屏幕侧面一阵阵地滚落,每一个信号都象征着一次彻底的摧毁。
从外界看来,科特里米斯要塞比起外界接连爆炸的船只而言,仍然堪称安然无恙。但在它的内部,依然在发送信号的仪器正在减少,传感器纷纷失效,各个通讯频道逐步陷入沉默,陷阱在遭到触发后,纷纷与指挥大厅断开联系。
“阿尔法。”德勒拉克斯恍然地开口。他们的指挥官没有把入侵的机会留给影月苍狼,西吉斯蒙德只是确保帝国的集群部队无心撤退。
要塞爆破需要的只是一次成功的渗透。不论阿尔法军团是如何做到的,看来他们的确贯彻了自己的能力。
当入侵者的进攻信号抵达一处弹药库,发现其内已经空空如也时,法夫尼尔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他们既然要交出一个要塞,就断然不会保留要塞能够从后方攻击己方舰队的机会。
西吉斯蒙德静静地呼吸着。一颗空荡荡的要塞行星对阿尔法军团而言是否拥有作用?他们是否会如实执行统帅荷鲁斯制定的爆破计划?
监听设备之中的杂音如水流泛滥,鲜红的危险信号停止流动,最后一道讯息停留在屏幕下方不断闪烁。主控舱在热熔之下敞开。
与此同时,要塞周围的帝国舰队推进器喷出火焰,一条条舰船忽而放弃取得的优势,开始向后撤退。
无疑,阿尔法军团遵守了荷鲁斯的军令。
兰恩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长官。”
西吉斯蒙德微微点头。“让我们的舰队撤离。”
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数据流在计算模块中穿梭,激发出一波波高能反应。
直到一道闪光顺着行星表面的装甲裂隙,向外骤然一闪。
在帝国之拳的战舰远离科特里米斯要塞的过程中,整个要塞已经开始了自爆的流程,未知的数据在阿尔法军团渗透队伍的操控下流淌于无数台仅仅忠诚于数字的庞大机械之中,一阵阵高温诱发的光亮在要塞内部猛烈地燃烧,整个行星要塞如同不稳定的老年衰败恒星,内部承载的力量随时可能过载,从而带来彻底的爆发。
“瞄准撤离口。”西吉斯蒙德下达了最后的收尾命令。
不久之后,一条从要塞侧面撤退的青蓝舰船炸成一颗短暂的流星。
科特里米斯的金属板在震颤中扭曲,通道中的传输管线断裂,从火光中爆裂出钢铁的碎片,向四周喷溅,片片钢板被迫剥离。纵横交错的裂缝向外喷射着熔融金属般的液流,灼热而致命。每一次微小的爆炸似乎都将这个曾经屹立不倒的军事堡垒推向毁灭的边缘。
十八分钟之内,科特里米斯要塞的反应堆彻底爆炸,阵阵闪光之中,大片如山峦般的钢铁板块从星球表面脱落,结构支撑崩溃,曾经由机械教挖空的星球内核四分五裂,火光和烟雾中,庞大的前哨站要塞残骸漂浮在太空里,化为冰冷的碎片。
“科特里米斯要塞爆破。”传来钢铁勇士的通报。“传大指挥官佩图拉博命令,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将迎接帝国军队的到来。”
“我们这边的任务完成了,长官。”德勒拉克斯沉声说。
西吉斯蒙德微微点头,将缠绕铁剑所用的锁链在腕上重新整理,解开一个错误扣死的环,让链条重新顺畅地绕着手腕盘好,在坚不可摧的战甲上碰撞出一段段挥剑般的噼啪声响。
“接下来,伊斯塔万三号将要燃烧。”西吉斯蒙德平静地回答。“准备地面作战。”
——
“不论我们星际战士身上有多少荣誉和奇迹,在大远征中制造了多少次不可思议的军事壮举,我们都知道,在根本上我们的战甲仍然包裹着一副血肉之躯。我们如此,我们如今面对的敌人亦然。巢都密集的楼房与高塔、不可逾越的高墙,下巢复杂的地势环境和底巢无穷的管道与有毒淤泥地,都是我们天然的堑壕与掩蔽部。”
“故而,我们要充分利用地下的铁道和水道,当前季节地下水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这对准备工作有利。”
战争铁匠盖伊说着,将伊斯塔万三号首都圣歌城的分层地图展现在全息投影中。
一根红线自高耸在浓重灰云中绵延数英里的黄金尖塔向下,越过壮观的辉煌教区和无数平民居住的广阔住宅区——这里分布着一层层逐步过滤的空气和循环水资源管道路线,用以把上层居民享用过的芬芳空气转化成的污浊气体送往脏乱阴暗的下方。
继续往下,穿出昔日过度拥挤、充斥着种种爆炸事件和突然坍塌的中巢区域,直到鲜红的箭头抵达饱受污染的下巢,化作一个边际不定的红色圆圈,将一大片区域框定在内。地图的其他部分被虚化,只剩一层磨砂水晶般的虚影。
“我们新得到的作战区域,在下巢和底巢。”盖伊说,“这是战帅佩图拉博为我们划分的职责。”
“我没有反对意见,在守城和埋伏这方面,帝皇之子愿意服从钢铁勇士的召唤。你们呢?”帝皇之子的十连长索尔·塔维茨说,偏过头看向吞世者的连长厄尔仑。
“当然。”厄尔仑简单地回答。
“我欣赏你们的态度,表亲们。”盖伊说道。
“感谢你的赞赏了,不过,难道我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值得赞扬的态度吗?”塔维茨问。
“不用在意。”盖伊将此事带过。“时间紧迫。”
在钢铁勇士内部,高级指挥官们知道——并不意外地得知,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参与这一场针对帝国军团的战争。在他们之中,的确还有一批品德高贵的忠诚者,犹豫不定地暂时压下自己的质疑,跟随原体的步伐……
佩图拉博得到他们的报告后,让指挥官不要贸然为此改变战术安排。瞬息万变的战场中,每个人将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继续评估着新一轮的计划:辅助军和阿斯塔特组成多个小队,被分布在巢都深处蜂房般的住宅、漂浮着彩色油腻光泽的管道和孤立的竖井之间,随时预备伏击,以及处理渗透至下巢和地下区域的敌方部队。除此以外,当前他们更主要的任务是后勤运输和固守并扩大防御面积。
自科特里米斯要塞敞开,又经过一段漫长的近地轨道舰队作战之后,帝国军团大约百分之五十的主力抵达了伊斯塔万三号空降作战范围之内。
在那之后的三天内,怀言者首先连续地轰炸了首都城及另外两座巢都的外围区块,上千架大小轰炸机在重型战机的护卫下加强轰炸活动,以及执行效果不明显的远程遮断。这是一次努力的举措,可惜在钢铁勇士的自动拦截系统下,他们的尝试不断被粉碎。不论如何,他们至少为己方的降落提供了一定的掩护。
怀言者灰烬之环和影月苍狼的突击队伍迅速降落,第一场作战就在圣歌城一大重要地标协奏宫周围展开——一座曾经属于帝国之前的本土宗教活动环境的小型宫殿,早在数年前就被钢铁勇士改造为一片贸易往来的登陆场,如今在拆除地表长直道周围安装的指示和灯牌后,直接转为航空兵起降的基地之一。
钢铁勇士的两个大营用了一周时间结束第一场小型战役,并在这一过程中将降落的敌军彻底粉碎,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帝皇之子位置的情报。后者是没有必要主动呈现给帝国军团的,战帅佩图拉博显然乐于看到敌方在他铺设的防线之内苦苦探寻。
随后的各场战役在不同的地区爆发,帝国坦克军在巢都过于拥挤的地形中难以行进,机械化摩托和空降兵搜寻着突破口。先遣支队在每一个昼夜试图分割出小规模的防线缺口,而阿尔法军团则可能在任何时刻出现在一片混乱之中。
主要战场从外向内转移,进入圣歌城所在巢都境内,帝国军队的数个团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作战能力,相应地,钢铁勇士所构筑的一部分防线也在后撤。帝国之拳大批从宇宙撤回,超过十个连队从虚空返回地面投入作战。地面上时刻组织新一轮的对空射击,最大目标在于尽可能拦截敌方降下的大量空投舱,并射击盘旋的风暴鸟运输艇。
而吞世者和帝皇之子仍然被要求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着总指挥的集体调令。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在一座次级巢都被夺取作为敌方第一座基地的当天,一道指令从领唱宫——圣歌城曾经的总督府,如今的战帅指挥部——迅速传来。
“厄尔仑,你需要带队通过列车前往巢都外欧南荒原的弗格森峡谷地域,切断最新降落的部队和敌方主力集团的联系。”盖伊用征询意见的语气说。
“都有谁参与?”厄尔仑问。
“还有你们第十四连里的五个小队,他们目前已经在战线前端准备作战。以及一名帝国之拳的副官指挥官。”
厄尔仑冷笑了一声:“我等待很久了,我很愿意作为吞世者取得专属于我们的第一滴血。或者第二滴。”
“我们呢?”索尔敲了一下桌面,“既然吞世者行动了,在我们的敌人眼中,帝皇之子的忠诚与否恐怕也值得推敲。”
“当然。”盖伊赞许地点头,“索尔·塔维茨,战帅需要帝皇之子参与对敌军初步建立的临时指挥中心的掠袭。在敌方基因原体下至地面之前。”
塔维茨的手甲拍了拍他身旁的动力剑,站起来,紫金的战甲微微闪光:“当然。”
“那么,我去西城的走廊组织突击,援助反冲击防线的防御,在那边我们需要再啃下一块地域来恢复纵深……不过,注意一点,索尔,即使我愿意信任你的部队,但或许你还是应当留心,是否你的战士中的每一个都愿意称帝国军队为‘我们的敌人’。”盖伊根据佩图拉博留在通讯中的最新指示提醒道。
“我知道,”索尔·塔维茨在心中叹息。他能够理解为何这句话要单独对他说,毕竟帝皇之子甚至至今仍在使用这曾经是无上荣誉的军团名。
——
“有一个地方有点奇怪,”托加顿说,声音透过内部频道传达到洛肯耳边。
二连长目前正带队进攻前日渗透小队探查的街区,扫视着周围拥挤而狭窄的闭塞环境,引爆那些被发现的简易爆炸装置,让它们的爆炸影响在可控范围之内。那边不时传来几声枪响,接着是一声咒骂,以及忙乱的脚步声。
相应地,加维尔·洛肯守在刚刚建设的堡垒之中,这是一处曾经被改建成居民收容点的旧教堂,现在则再度更改为临时的地面指挥处之一,内部结构极为繁复,这是钢铁勇士加上本地原住民两方共同为教堂设计添砖加瓦的后果。
透过已经拆除的花窗留下的空位,他能眺望周围开阔的高地环境,下方的居民区建筑物方正整齐,大量房屋雕梁画栋,中间还留有一片带有人造湖的绿地公园。
这里的建筑环境令人能够想象昔日居住者的那副形象,比起轨道上让他们狠狠吃了苦头的防御平台,伊斯塔万三号内部甚至具有一种平和的美丽,只不过如今已经衰败。
在漫长的岁月中,钢铁其外就是钢铁勇士给整个帝国带来的印象,这支军团与其他军团情谊的巩固完全处于潜移默化之中,比起他们原体光芒四射的魅力,佩图拉博获取他人信任的方式,更加悄然而难以察觉,而且带来的影响也更加难以抹除。
洛肯知道,他们中——主要是在那些凡人中,还有一个个小型团体在默默地怀念以前的日子。当然,这不会影响他们与战帅佩图拉博誓死为敌的决心。
洛肯苦涩地将手搭在玫瑰木的窗框上。他是其中之一吗?
阿巴顿和阿西曼德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在赛扬努斯离他们而去之后,仇恨就已经在死亡这份酵母的催促下发酵,并随着每一个战斗兄弟的死而愈发加深。这在他们两人身上很有些体现。
不过,首先被他们的原体荷鲁斯派往地面的,反而是托加顿和他洛肯。想必四王议会的另外两人还需进行舰队战的指挥,毕竟敌方的太空舰队从未放弃对他们的纠缠。
某种意义上,这成功让怀言者失去了释放灭绝性武器的契机。钢铁勇士不会给那群狂人两败俱伤的机会。
“哪里奇怪?”洛肯将思绪抽出,听着他的朋友最新的分析。
“居民。”托加顿回答。
“你遇到真正的本地居民了?不是他们凡人仆役的伪装?”后者为他们带来过出乎意料的杀伤。
“不,当然没有——但这就是问题所在……等会儿再说。”
传来一阵子弹四处弹射的爆裂声,击破空气的强烈呼啸让作战队员统统举起各自的武器,巨大的反震带动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垮塌,洛肯仿佛能看见他们的小队在巷道里躲避、瞄准和疯狂开火的模样。
托加顿说得不对,洛肯想着,他看见过许多具本地居民的尸首,大部分集中在各个广场或工厂空地区,也有在各自家门之中,从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大面积干涸在墙上的,至少有几百……
太少了。
他的心脏因为一种危险的预感而跃动。
是的,他们管不到怀言者的事情,但影月苍狼还是会稍稍避开主要的居民生活区——但是,仍然,他们见过的居民人数太少了。哪怕是死尸,这座巢都仍然过于空旷;尤其是对于曾经钢铁勇士治下的城邦而言,这不是常规的人口密度。
居民处于他们目前不知道的位置?经过了撤离?谁有这个能力,钢铁勇士?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一批人口?
不论怎样,他们,敌方和他们自己,都在用自己军队的骸骨去填补这一部分空缺,很快,伊斯塔万三号的地下河中都会涌动着滚滚的血液……
那种危险的预感愈发强烈,过了几秒,加维尔·洛肯陡然下蹲,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顶上方飞掠而过。
“袭击!”洛肯一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声音,接着发现那是托加顿。他的朋友在频道里愤怒地大喊,听起来不乏惊诧。
洛肯暂且无暇顾及托加顿那边,他迅速从过于空旷的长廊区撤离。大教堂下方某处已经起火,应当不是他们的军火库,那么就是原有的大片木质陈设……
光线在弥漫的烟雾中忽明忽暗,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建筑群的钢铁骨架之间。洛肯穿过一条倾斜的通道,周围的金属墙壁被爆炸震得颤动,碎屑从上方不停掉落。
他奔跑着,喉咙绷紧,通过通讯器大声喊道:“影月苍狼立刻集结反击!第一小队守住东侧通道,设置火力压制点,第二和第三小队立即封锁西翼的防御节点,务必阻止敌人推进!”
燃烧带来的浓重黑烟在错综复杂的建筑群中漂浮,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洛肯扣好头盔,快速拔出爆弹枪,侧身避开一片燃烧的残骸,手臂上溅满了来自破碎管道的油污。他的步伐急促,心跳在胸口剧烈撞击,通讯频道中时断时续传来各处的混乱呼叫。
“洛肯?”托加顿也听见了他的大吼。
“我们各自有战斗——”洛肯的视线穿过震荡的火光,下方螺旋楼梯上,一队影月苍狼正迅速聚集,不远处传来金铁交织的近战声。
洛肯抬起枪,复又放下,咬紧牙关绕过交战区继续奔跑。他要回到用作指挥室的监控侧楼,在那里有监控教堂及周围区域的内部网络,以及联系复仇之魂的移动终端。
与此同时,无线电音阵中传来其他队伍汇报的遇袭情况,后勤点、独立分队和各个通讯指挥站都有类似的情况。敌方组织了大量的突击队伍,在全线绽开一朵朵充斥着油雾气味的火花。
……钢铁勇士或者帝国之拳还有额外支队执行这么多突袭任务?这不符合阿尔法军团对敌方战线兵力分布的侦测预期。
左侧有一扇较小的窗口,处在教堂结构靠内侧,而且直到他们抵达这里,作为教堂的修补部分,这里甚至都没有完工。
洛肯早就已经背下这里的扫描地图,在那里可以通过短梯向上快速攀爬。
他跑向窗口,翻过围栏抵达邻接的另一半楼房,屋内还是一个由红砖和混凝岩构成的方形空壳,有零星的碎土堆。地面结构并不齐全,许多横框空荡荡地架在高空中,他在这里没有遇到突袭者,这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机会。是否是因为这段全新的临时维修结构,是钢铁勇士一方所不知道的?
“报告敌方身份。”他对频道里说,脚步一转,回到教堂钟楼内部的旋梯间,在楼层之间跳跃着向上攀爬。监控室在高层。
“见鬼了,加维尔,”托加顿开口,洛肯回想起他也在内部频道,“我都不敢相信,那些人是……”
而他自己麾下的军官也在同时满怀惊慌地开口:“报告长官……”
“……吞世者。”托加顿痛苦地说,“恐怕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袭击者是帝皇之子!”他的军官咬牙怒吼。
一把宽刃的利剑从上而下劈落,洛肯当即松手,降回下一层,并重重地翻回螺旋长梯内部,第一时间开火。
下一刹那,一股滚烫的痛觉擦着厚重肩甲的边缘斜向穿透他的肩膀,朱砂般的血液从他体内溢出,很快在对应器官的作用下凝结,但他的爆弹枪已经脱手。他顾不得远程兵器的丢失,拔出动力剑,拖出壁龛中的金银摆件作为临时的阻挡物,隔开了敌方的下一次挥剑。
那一身盔甲令他感到十分熟悉,洛肯仿佛明白了托加顿的愤怒根源。
“索尔,”他怒吼,“索尔·塔维茨!”
“加维尔。”帝皇之子的十连长回答了他。“我很遗憾。”
他在往昔的战役里早就认识的旧友此时正俯瞰着他,那身紫金盔甲背后是窗外沉重的灰云和飞扬的尘埃。那是这场战役造就的燃烧天空。
洛肯手中的剑变得难以握紧,他心念电转,一瞬间脱口而出:“骗局!你们根本没有被钢铁勇士袭击——钢铁之手也参与阴谋了?”
塔维茨的阔剑已经当面刺来,这名帝皇之子的剑术大师完全没有留手,而洛肯知道自己不能与他拖延。在索尔背后是他带来的小队成员,出于某种未知的缘由,他们没有围攻他一人,而是目视塔维茨与他单挑。或许是因为楼梯太过狭窄?
但不论原因如何,就算他能够侥幸在剑术上赢过他的旧友,剩下的四名战士在最后一刻绝不会继续保持观战的礼节。
他心中升起一阵凄然的苦楚,在一个刹那间情不自禁地质问,为何影月苍狼要无端遭受这样的欺骗和背叛。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很快,这种情绪被战斗激起的激素覆盖,洛肯挥动着长剑,在索尔如雨连绵的攻击下寻找空隙。死亡的危险预兆时时刻刻高悬在他头顶。
“可以这样说。这不难猜。”索尔在交锋的间隙里回答他,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遥远,无法盖过洛肯耳边的蜂鸣。
“为什么,索尔?你背叛了我们,你们杀死与你们为友的战士……帝皇之子为什么要站在叛徒那边?”
索尔步步紧逼,将洛肯在台阶上逼得不断向下方倒退。居上临下,这场打斗对洛肯天然不利。
“因为你们错了。你们忠于的皇帝,早已——”索尔说,语气里怀有一种深重的情绪。
“我们错了什么?影月苍狼错了什么?荷鲁斯又错了什么?我们的父亲为什么要被佩图拉博阴谋刺杀?赛扬努斯为什么会失踪?”
他们之间的仇恨,层层叠叠,已然尽是累累白骨……
洛肯扑向索尔·塔维茨,对方迅捷地闪身躲过,阔剑贴着洛肯的剑一擦,将他的力量轻巧地偏转。下一刻,索尔的剑锋贴着他的侧腹切过,割开一道数英寸的裂口,战甲破裂的碎片扎进洛肯肋间,扬起一股剧烈的疼痛。
不需要盔甲注射任何止痛药品,洛肯上涨的怒气就抵消了生理反应的警告。他的头盔里一段段地响起同伴汇报阵亡情况的冰冷话语,嘴里燃烧着一种辛辣的金属气味。几秒后,他在面罩里喷出一口血雾。
“为什么不回答父亲向你们寄去的信?是因为叛乱的愧疚吗?”
“加维尔——”
“不要称呼我的名字,叛徒。不论你有什么理由,我们之间只能以血终结!”
他们在战斗中不断向下退,洛肯受到的第二次严重伤害落在他的左侧小臂中段,那里几乎被索尔·塔维茨连骨斩断。楼梯之下没有出现新的突袭士兵。洛肯审视着脚下的石阶,那些带着血迹和金属划痕的台阶逐级向下延伸。怒火如烈焰般驱使着他思考。
他要带着自己的消息、性命和仇恨离开……他必须找到一条通向生还的路。
他放慢脚步,稍微侧身,错位避开了塔维茨的下一击。塔维茨迅速调整,刀刃追随而至。就在两刃交错的瞬间,洛肯猛然扭身,将剑脱手扔出,全身用力撞向塔维茨。
塔维茨被这一突击扰乱了节奏,长剑在重压下严重偏移,切过洛肯的胸甲后被迫脱手。而洛肯在短暂的间隙中迅速转身,跨级跃下,直接跳出了楼梯边缘的窗台之外,吊在窗沿上两次下降,回到了他来时的临时施工通道,寻路逃脱。
……耳边仍回响着塔维茨最后的命令,以及帝皇之子一方随之响起的爆弹枪声。
洛肯奔跑着,伤口的疼痛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暂时被压制,只有咸涩的血液从嘴角不断滴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