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先跑过去,等她打开门,就看见宋文昌倒在地上,拼命地叫喊着。拍打着自己的腿,仔细一看,宋文昌脚边趴着一只古代人打扮的僵尸,狠狠咬着宋文昌的脚踝,长长的黑指甲插进了地面。
僵尸脸色青白。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长着白色的绒毛,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
宋文昌听着门开了,就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扯着嗓子就叫开了。“姨,救我啊!救我啊!”
僵尸也看见了我们,视线落在奶奶身上,却并不松口,奶奶当即就变了脸色,“满满。拿剑去!”
我来不及回答,连忙回屋取剑。
等我抱着黄泉剑出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跟僵尸交上了手,奶奶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道士,驱鬼问事还行,但是对付这么厉害的僵尸,根本就不是对手。
我没想到的是陆湛君不但没有别眼前的阵仗吓倒,反而也加入战局帮忙,他虽然是血肉之躯。但也能抵挡得住僵尸的进攻,稳稳地保护着奶奶。
我急了,握住黄泉剑的剑柄,就给拔了出来,然后想也不想,冲着僵尸就刺了过去。
“奶奶让开!”
陆湛君抓着奶奶避向一边,我举着黄泉剑刺向僵尸的胸口。
我的剑被僵尸稳稳抓在手里,我使劲抽,也没有抽出来,僵尸看着我,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我意识到不秒,松开剑就跑,却被僵尸抓住了肩膀,手一用力,指甲就插进了我的肩膀,我痛呼一声,耳边传来奶奶和陆湛君的呼唤。
我忍着痛,“奶奶,你们快进去!”
家里有符咒,这僵尸肯定进不去,只要他进不去,奶奶就是安全的。
“不行,满满,奶奶不能丢下你不管!”奶奶说完这句话,就扑了过来。
僵尸“嘎嘎”地笑着,一把抓住了奶奶的脖子,奶奶痛苦地呻吟着,使劲拍打着僵尸的手。
宋文昌早就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屋子里,甚至把门给关上了!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父女两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满满,你别怕,我来救你。”陆湛君眉峰紧拧,无惧无畏地攻了上来。
僵尸似乎挺重视他的,将奶奶丢了出去,一只手仍然插在我肩膀上,一只手与陆湛君缠斗。
奶奶被摔得不轻,大概是摔断了骨头,站也站不起来。看着我被僵尸钳制干着急,“满满,满满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我很想装出平静的样子让奶奶安心,可而随着僵尸的动作,我肩膀上的痛一下一下往脑袋里窜,几乎要昏厥了。
陆湛君看着我受伤,也是着急,就算他身手再好,也比不过这个看起来凶恶无比的僵尸。
我死死咬着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在心里呼唤起姜晏清来。
姜晏清,你快来啊!
念完这句话,我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东面的雕花木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熟悉的面容,正是以前在碧落镜里看到的阿满。
天刚蒙蒙亮,阿满醒来了,她先是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然后自己穿好衣裙,推了推身旁的小东西,这小东西遍体雪白,身如雏狗,口鼻类兔,好不可爱。
小东西挥了挥爪子,阿满掩嘴笑了笑,便没再理这只小东西,穿好鞋子就往外走,刚推开门,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一间卧房。
阿满似是想到了什么,迅速地跑开了。布上引血。
不一会,阿满便端了一盆水,跌跌撞撞地走到她刚才注视了几秒的那扇门前。
她没有进去,却是在在门口坐了下来。水盆放在一旁,以手支头,似乎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她噗嗤地笑出来了。
阿满隔一会便端着水盆下去换一次热水,直到换了三次后,屋里才传来细小的声响。
阿满扬声问道,“师父,师父,你醒了吗。”
屋里的人似是刚刚醒转过来,声音还有些黏糜,“是阿满么?你在门口干什么?”
阿满一听,欢快地站起身,端起水盆,“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阿满进门的时候,里面的人刚好穿好了中衣,垂头站在屏风前,乌发随意地散落着,正是姜晏清。
听见阿满的脚步声,姜晏清抬眼懒懒地看了看阿满,“在门口蹲坐半晌,可是有事?”
阿满已端着水盆走近了,她绕过屏风,拂开垂挂的纱缦,将盆放在几上,“师父,阿满想伺候你穿衣洗漱。”阿满的声音清脆动听,透着欢快和紧张。
姜晏清的眼神里,似乎是想说不必,可对上阿满充满期待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时,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好点头应允了。
阿满欣喜地用毛巾沾了水,便要为姜晏清擦脸,姜晏清因着她个子太小,回转身坐在了木登上,好方便她够到自己的脸。
阿满小手握着毛巾,轻轻地为姜晏清拭着脸。
阿满拭完脸,又细心地为姜晏清擦完手。阿满的手小,姜晏清的手大,都一样白,一样瘦。
“师父,擦好了。我来给您梳头。”阿满扔了毛巾。兴奋地转到姜晏清身后。
她拿起桌上的象牙梳,轻轻地为姜晏清梳理起他宛如锦缎的黑发。
他的发那样滑,滑的好像她一不抓紧,梳子便要顺着头发滑下来一般。
他的头发那样黑,黑的好像世间最黑的墨一根一根细心染出来的一样。
他的头发那样亮,亮的好像天上的星辰在他的发间跳跃一般。
阿满梳的认真,一边梳一边用手抚摸着。像在抚摸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亦不知过了多久,姜晏清清冽的声音响起,“阿满可是要把为师的头发梳没了?”
阿满慌乱地束起他的头发,一边束一边说,“对不起,师父。师父头发太迷人了,阿满梳的太忘情了。嘿嘿,嘿嘿。”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跟她作对,她越是着急,头发越是不听指挥。总有一缕从她的小手中滑走,害得她又重新束。
几番之后,阿满泄气地撇撇嘴,“师父头发这么滑干什么。”
姜晏清笑了,“怎么这也赖为师么。”
姜晏清说着,站了起来,一头青丝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这般,就不束发了吧。”姜晏清拿起架上的外袍,潇洒地套在身上。
阿满忙上前去为姜晏清整理衣角。
此时天已大亮,熹微的晨光照进来,印着一大一小的红色身影,如诗如画。
姜晏清待阿满侍弄完毕,把她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看着她晶亮晶亮的眸子,薄唇微启,“昨天吃的可好?”
阿满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徒儿在阴间的时候,只吃过彼岸花的花蕊,也吃那些孤魂野鬼,但从来没有吃过人间的肉食,真的好吃。”
姜晏清刮了刮阿满因为窘迫而泛红的鼻头,“为师不是嗤笑于你,你在阴间长大,成天跟那些鬼魂接触,也实在是受了太多苦。为师已召厨师十名,日后为你做些补身的膳食,阿满你太过瘦弱了。”
阿满听到姜晏清这么说,心内一喜,她揉揉涩涩的双眼,感动地看着姜晏清,“谢谢师父,前几天,师父还怎么都不肯要阿满呢,现在又对阿满这么好。”
姜晏清轻笑,“你是嫌为师对你太好了?”
阿满先是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难为情地看了姜晏清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印在眼睑上。
姜晏清不知她这般摇头又点头的意思,捧起阿满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柔声问道,“怎么了?”
阿满的眸子充满了惆怅,“师父,这不是梦吧,你掐我一下,掐我一下告诉我这不是梦。”
姜晏清在阿满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傻阿满,为师既然已经收你为徒,就会好好守护你,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为师就给你什么,天上的星星也给你摘。”
阿满笑声如银铃一般清澈动听……
头顶才绽开一道刺眼的闪电,远处震耳欲聋的炸雷接踵而至。
倾盆大雨下得格外激烈,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的水花。
一个紫衣黑发女人垂首跪在雨中,面前是一道紧闭的朱门。雨水顺着檐瓦急急流下,仿似断线的玉珠。
女人浑身湿透,紫色的袍子紧紧贴着她的娇躯,衬出她玲珑有致的绝美曲线。雨水顺着她的小脸缓缓滴入胸口,彻骨的凉意她却浑然不觉。
女人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双妖艳至极的眸子,红唇紧抿,现出一脸倔强。
这女人正是长大后的阿满。
吱呀。
朱门大开,印入眼帘的是大红袍在身的姜晏清。
姜晏清撑着油纸伞,略带薄怒的星眸看着阿满。昔日的小徒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然终是越来越不服管束。
姜晏清叹了口气,只瞟了一眼便愣住了。淋湿的红袍让她高耸的胸部越发诱人。姜晏清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阿满长大了。
下一刻,他便已经到了阿满跟前,把油纸伞撑在阿满上方,言语之间还是满满的怒意,略带了嘲讽,“怎么你那么有本事,也能让雨打湿了衣服?”
阿满仍是垂着头,“阿满不是在受罚么。不敢用法术。”
姜晏清吃了个瘪,心里越郁闷了。
他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阿满,你刚来的时候,为师一个皱眉,你都害怕得神色戚戚。怎么这后来的十年里,似乎是吃定了为师舍不得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如今你做错了事,反而要为师来主动低头,你竟还摆出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
姜晏清恨不得甩手不理她,再怎么说她也是有法术在身的人,淋场雨又不会怎么样。可是那脚步却真的迈不开。
他声音一冷,“起来!”
阿满却没有起身,也同样冷冷地回答,“师父说过,申时才可起身。”
“你......”姜晏清鼻子里哼了一声,“果真是本座的好徒儿!阿满,你可曾记得拜师礼时你说过什么?”
阿满一愣,美目里有后悔,也有懊恼,所以声音都没了底气,“阿满拜姜仙人为师,必将恪守孝悌,遵从师尊的教导,万事以师尊为重,绝不忤逆犯上,肆意妄为,如违此誓,挫骨扬灰,人神共诛!”
“枉你还记得!”
阿满已是有些慌乱了,她连忙拽了姜晏清的衣角,已是带了乞求,“师父,阿满知错了......阿满......”
见她服了软,姜晏清果然还是心软了,适才积蓄起来的怒气,被阿满这么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化解了,“还不起来?”
阿满顺从地站了起来。成年的阿满已经长到姜晏清下巴一般高了,黑发已然湿透,幽幽地看着姜晏清,“师父......不要生气了。”
姜晏清一手持伞,一手随意一挥,阿满身上的湿衣湿发已经烘干,他摸了摸阿满的脑袋,“阿满.....以后不可任性,断不可再说那样的话。”
阿满本来已经软下来的神色又突然变得倔强,她推开姜晏清的手,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师父,如果是这样的条件,那阿满方才的话就不作数了。”
姜晏清握着伞把的手一紧,“阿满,你真要这么不知悔改吗!”
阿满身子有些颤抖,“师父,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爱你,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一定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姜晏清脸色越来越冷,“阿满,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这句话收回去,否则,你再也不是我姜晏清的徒弟。”
大雨里,两个人四目相对。
良久良久,阿满颓然地摇摇头,“师父,不行,我喜欢你,我骗不了我自己,也骗不了你。”
“啪!”
姜晏清一巴掌扇在阿满脸上,阿满一下子倒在地上,栽在了水泊里。
姜晏清拳头攥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阿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悔是不悔?”
阿满同样咬着牙,一字一顿,“不悔,我阿满,就是喜欢姜晏清,喜欢我师父。打死我也好,我还是喜欢。”
姜晏清终是气得转身,再也不理浑身湿透的阿满。
“我就是喜欢你,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师父。”
“嗯?”姜晏清的脚步顿住,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徒弟知道错了,知道悔改了,这一声带着希冀。
“这么多年,谢谢你的栽培爱护。”
姜晏清一直没有动作,既不前进,也不转身。等着阿满将剩下的话也说完。
“但是阿满从来不后悔爱你,既然师父觉得阿满的喜欢是耻辱,那么阿满今天,就把这些年师父给阿满的东西,全部给还你!”
姜晏清身子一颤,拳头握紧,仍然没有回答。
倒在地上的阿满一脸嘲讽,自言自语,“是啊,师父这么薄情的人,怎么还会在意这十年的师徒情分?也好,这样也好。”
“师父,阿满原本就是只鬼,是你帮我塑造了肉身,今天我就还给你。”阿满说着,抬起右手就往自己胸口拍去。
姜晏清动了,死死地抓住阿满的手腕,目龇俱裂,“你知道我为了帮你塑肉身,为了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费了多大的力气吗?你现在,竟然要毁了她!”
阿满苦笑一声,“对于阿满来说,重要的不是肉身,也不是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对阿满最重要的,是师父,是能和师父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师父要么选择跟阿满在一起,要么,就让阿满毁了这身子,回我的阴间做一只游魂……”
姜晏清的手松了松。
阿满眉头紧紧皱住又舒展开,继而笑了,“既然如此,师父,你还是让开吧……”
我就像一个观众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阿满和姜晏清两个人,我看到了阿满的执着,也看到了姜晏清的隐忍。
原来这就是我和姜晏清的过去。
我那样爱他,他却因为师徒的身份,不肯跟我在一起。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等了我一千年?
接下来,眼前只有姜晏清一个人了,他始终穿着一袭红袍子,背着黄泉剑,怀里抱着阿满的衣服,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走在天地间,每走一步,都会肝胆俱裂地唤一声“阿满”。
姜晏清的身影格外地孤单,他一脸的落寞,一道又一道的血色雷电打在他身上,每一道雷电打下去,姜晏清身上都会多出来一个血洞,每回他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眼看着就要消散了,可每回却又擦擦嘴角的血自己艰难地爬起来,然后对着怀里阿满的衣服温柔地说一声,“阿满,又过了一天。”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多想过去抱一抱姜晏清,可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
身边的景物一直在换,就像电影一样流转。我有一种置身于时光隧道的感觉,看到了唐宋元明清的接替,看到了抗日战争的爆发,看到了中国的发展……
唯一不变的就是姜晏清,他背后的黄泉剑不见了,手里阿满的衣服不见了,可劈在他身上的雷电却一刻也没有停止。
终于,画面在一间院子前停了下来。
画面中的我抱着黄泉剑跑了出来,正在远处游荡的姜晏清身子一震,掩饰不住地激动,冲着那个方向赶去,嘴里喃喃着,“阿满,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肆意流着泪,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了。姜晏清就坐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到我醒来,激动地不能自已,“阿满,你终于醒了。”
我想起刚才在梦里看到的,想起姜晏清等我的这一千年,每一天都要受那么多道雷击,每一天都要死一遍。
可找到我以后,我还那样对他,甚至差点用古剑杀了他。我终于能体会,当初他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样受伤。他受着委屈,却依然一句怨言都没有地对我好,处处保护我,顿时心疼地无以复加。
我一把抱住他,眼泪横流,“师父,你这个笨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