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被遗忘的记忆,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手边的茶盏已被老和尚斟满茶水。叶栀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饮毕,叶栀急急放下茶盏,害怕抖动的手甩碎了它。
“叶公子莫不是记起了什么事情?”老和尚转动着手上的茶碗,闭眼吹着上飘的水汽,不紧不急地询问道。
“大师,你也是降世过来的人?”叶栀扭头,惊问。
“我是土生土长的庆州人,不是那片奇异世界的降临者。叶公子,看,这幕戏快到高潮了。咱们何不先行欣赏完这幕好戏,借着戏感探讨你我间颇感兴趣的事宜?”老和尚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舞台,全程欣赏那幕不该出现的大戏。
舞台的咏唱调早结束了。大幕落地,遮住了五光十色的舞台。
锣声过后,幕布内有纯真的童声,唱起《降神》。
大幕随童声解开。舞台上露着哥特式教堂的内景。
那内景里,有一片冰冷惨淡的阴影。
明艳的光,从彩色玻璃中透入,血红神秘,好像天国照下的光。
有一位女子,穿搭哥特式的礼服,着画苍白的妆,在神光的照耀下,登入殿堂。
殿堂内,正有一场登神的仪式。
白袍阉伶的唱诗班,在为这场仪式歌咏、颂赞,童眉稚齿,白纻春衫。
殿堂外,角儿们又再粉墨登场,唱那荒唐的戏。
那些个英雄美人,似经历过一场场的恶战,褴褛蔽身,怒容哀颜。
他们跪倒在阶梯上,无能地挣扎。
每个人的命运,经此一役,已成定局。
烈焰沸腾、万劫不复的地狱,笼罩了舞台。撒旦在教堂上狂笑。
阴间扩张其欲,开了无限量的口。英雄美人们的荣耀、欢乐、繁华,圣洁,都落了这口。
摩洛、巴力、弥纳等诸神从阴间中走出,登了一座极高的山。山上,有世上的万国,万国的荣耀。撒旦对他们说:“谁暂且俯伏崇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分赠于他。”
这些同样以黑暗为藏身之处,以水的黑暗,天空的厚云,为四围行宫的诸神们,在山上欢呼舞蹈,设起了一座又一座,直插至高天的新神邸。
至高天被毁,天国破灭,绝望的约伯们,又开始诅咒:
“愿怀我胎的那夜和生我身的那日都灭没!愿那天变成黑暗,愿神不去寻找,愿光明不去照耀。愿密云遮盖他,愿日蚀显现恐吓他,愿那一夜永远不入年轮,不记人岁月。愿那一夜没有欢乐的声音,没有生育的喜悦。愿那夜黎明的星宿变为黑暗,永远盼不到晨曦的亮光。”
虔诚的信徒们,也位列于教堂前,向旧神跪拜祷告:“倘有祸患临到我们,或刀兵灾殃,或瘟疫饥荒,我们在急难的时候,站在这殿前向你呼求,你必垂听而拯救,因为你的名在这殿里。”
白色少年的颂赞声,传出殿堂,传到祷告的信徒耳里。众人听了这福音,心生希望,愈加虔心忠诚。
祷告声压过了颂赞声。女子苍白的脸上,有不满。
血红神秘的神光,在殿堂闪耀。八大堕天使,从光中走出,首次向世人展现他们她们的真容。
那是撒旦的兄弟姐妹们。
他们她们解放了灵魂,拥有了躯壳,执着生灵们不可望的力量,降临到尘间。
这八大堕天使,将是八件杀戮秘器,女子因不满而向世间投放的八件无解的杀戮秘器。
诸神不敢在山峰上欢舞了。他们推翻了神袛,退匿于黑暗之中,卑怯懦弱。
撒旦停滞了狂笑,展着辉珀灿烂的翼,飞抵他的兄弟姐妹群中。
堕天使集结,升临高空,替女孩儿播撒不满的怒火。
这片世界,有太多的旧信徒,执迷于他们过时的信仰中,不肯清醒。
是时候,得帮那群愚昧落后的旧信徒,重塑信仰了。
女孩儿,在殿堂中,在众生灵的哭嚎中,在堕天使的惩罚中,走上贡台,戴上了那顶封神的金冠。
舞台上,有鲜花爆散,礼花轰鸣。
台下的众人,拍起手掌,许久未停歇。
有雨,落入那幕小小的天地中。
那是深红色的雨,落入了善与恶,浇灭了善,滋润了恶。
教堂在颂赞。
世人在哀嚎。
旧神在十字架上流泪。
女孩儿在金冠下欣笑。
红布落下,一场曲折复杂的戏剧,终于迎来了闭幕。
掌声渐弱,观众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化成了没有血肉的空皮囊。
“你导演了这幕戏?”叶栀将目光从红布上抽离,出声问道。
“我导演了这幕戏。”老和尚放下茶碗,捻起念珠,回道。
“你知不知道,这幕戏的灵感怎么来的?”叶栀问。
“我知道。我还知道,这幕戏的创作者,是你。”老和尚答。
“为什么不改剧本呢?这幕戏太悲了,不适合给庆州的百姓看。”叶栀意料了结局,伤心地道。
那是叶栀的过去,已故意遗忘掉的过去。可它又被人挖出来了,血淋淋,惨戚戚。
“怎么改动?”轮到住持询问。
“比如换掉第三幕的高潮部分,还女孩儿男孩儿一个幸福结局。要我导演,这幕戏就该演成喜剧,而非悲剧。”
“剧本的高潮能改动,你的过去呢?”老和尚又问。
有人导演了一场完美的戏。戏上演到一半,他却想到了改戏。怎么可能改戏。高潮已经开始,神魔已在天上乱舞。那个注定了的登神结局,不是他想改就能改。
“我现在在梦里,还是梦外?”叶栀没回答,另问了一句奇怪的话语。
“既是梦外,亦是梦里。”
“小子愚钝,不明此意。还请师父解告!”
“叶公子是否回忆起了所有的事情?你若细品那些记忆,便知此意。”
“我只记忆起‘谵妄’启动后的事情。紫金色的火潮,淹没了一切。记忆到此,戛然而止。我和女孩儿后来怎么了,我不知道。”
“你们后来还是分别了。有种个人无法支配的力量,切断了你与她的联系。”
“是从前的自我,为了某种目的,割断了我与她的联系。我们分别了,我也按自己的计划,从梦中苏醒了,对吗?师父,为什么你会说,我既在梦里,又在梦外?难道我还没脱离那片奇异的世界,我还是全知全觉,全知全能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