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一三年,四月四日,子时四刻,旧世故事落幕,旧世之物亦开始于庆州地界内消解。
从今往后,旧世故事将永远消失于天启大陆之上,不再重现。
庆州城,沉尸地,婚宴台。
清醒过来的百合纹裙女孩儿,扯下红装,重又穿上了那一套珍贵非凡的百合纹饰衣裙。
百合纹饰衣裙是叶栀赠予百合纹裙女孩儿的第一件纪念性礼品。女孩儿缝缝补补,穿至现在,仍不愿舍弃。
可如今,两人的爱恋进程到头了。这一套衣裙也该是要丢弃了。不得不丢。
女孩儿狠了狠心,主动生出因果业火,引燃了身上的百合纹裙,任由它在火花中焚灭。
自己的身子,也被业火所引燃。女孩儿却浑不在意。
此时,庆州城开始下那最后一场雨,狂风暴雨。
暴雨汹汹,离别萧萧。不语自凄凉。
怎么可能不凄凉?
两个世代、七万多年的坚持与执着,换来了什么?一场空欢喜,一人的空欢喜。
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人的空欢喜。
那个男孩儿早就抛弃,甚至遗忘了她。唯有她自己不愿清醒,沉迷在自己的痴心妄想里,罔顾事实,将错就错。
到头来,自以为的苦尽甘来、破镜重圆,终究只是自己的一场内心戏,无人侧目。
现在,算是要和过去和解了吗?女孩儿揉散了一地芳华,含糊了问。
可要怎么和解?真的会有人对(自己)被带到这个世界(一事)而心怀感激吗?
这个世界,重新给予女孩儿生命,却令她饱受痛苦。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等价交换呢?
幸好啊,熬过了这些年,女孩儿终于要和这个世界两清了。
旧世的故事就要结束了,雨中的飞鸟该归哪?不知道!
那一个假装勇敢的害羞姑娘,也终于不再勇敢了。她自过去的往事中,爬起,又跌落,再起身不能。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长大吗?你怎么不拚笑了?”女孩儿伏台自问。落雨打淡了她的血与泪、愚与痴。
她自雨中、火中,自言自语,难以释怀于自我。
是啊,期待中的长大,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长大后,方能明白:这座城,什么都好!但它就是太好了,好到容不下有半点不好的自己。
或许,是时候该离开了!离开不属于自己的这片世界,离开容不下自己的这座庆州城。
这生命里的最后几秒时光,女孩儿想把它留给自己,清醒的自己。
“真想把时间回溯,回溯到我们初相遇的前一秒。这样,我就能悄悄低头,不再偷看那个耀亮如夜星的你。你也不该再抬头,扫视到那个满眼星光的我。”女孩儿在雨、火中,清醒地懊恼。
她又习惯性想起了旧世里的初相遇,本不该发生的初相遇。
那个同样云翻风涌的暴雨天,一位被世间众生所误解指责的孤独男孩儿,一个被因果命运所遗弃流放的自卑女孩儿,不经意地初相遇,一眼误终身。
难道这世间,真有一见钟情吗?不清楚!但他与她的旧世爱恋,应是始于互相注意的那一秒。
可能那就是一见钟情。一瞬间,温柔了时光,惊艳了岁月,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这世间的美好爱恋,总是那么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如果没能爱上你,我应该也会过得很不错。我想,自己会继续留在那个温暖的小村子里,平平淡淡地度过普通的一生。
村子里的大娘,抠门却容易心软;村口的阿爷,面丑但对人慈善;农野的大叔,憨厚,也助人大方。但大叔们老爱喝点酒、打打牌,误了回家的黄昏,不让人省心。
偶尔还会有一群可爱的小鬼头,攒糖来求我跳舞。那种融粘而成的麦芽糖,裹成条杆,好吃极了,又甜又黏牙。
这样一想,农家日子,也不错,温暖,幸福,又悠闲,不用被时光催着跑。
可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体验村子外的大世界?”
女孩儿在婚宴台上,娓娓地倾诉着自己的故事,仿佛那个心爱的男孩儿,就在身边。
“大世界是很好啊!山楼云阁,海场天塔,宏伟高广得令人说不出话,一辈子都不敢想象。
我确实也喜欢上了这穷极眼界、万般精彩的大世界。只是,失了你之后,这番喜欢,就渐渐变了味。
有时,独自立在大世界的极天楼里,俯眺世间,莫名感觉世间有些空淡,生活有些疾苦。大抵是失了你的缘故。”
“其实,放弃这一段旧世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放弃喜欢你(一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能感受到这片新世界的温柔美好了。风雨清寂,时光淡缓。”
摆脱了精神分类疾病和骇乱幻彩空间之后,女孩儿终于能安静地感受这片新世界的温柔美好了。
风雨清寂,时光淡缓。
只是,这风雨中的城市啊,有点脏。路人行色又匆匆。
“愿你也能被这个新世界以温柔美好相待!你这个可怜的倒霉神明!”女孩儿望住了雨中的那一块“萤火之灾”,视线是那么柔软。
百合纹裙女孩儿心中的神明(叶栀),到底是个什么样呢?无辜、可怜又倒霉。
那位神明,明明创造了这个世界,却得不到多数生灵的赞扬和认可。
旧世故事中的他,颇像庆州地界中的小萝莉,多处行善,但被世人所误解排斥。
只有百合纹裙女孩儿了解真相,也只有她才会对之怜惜。
其实,这女孩儿一直都对叶栀保留着一种疼爱和怜惜吧!至死不渝!
“真想为您跳那一出‘辞王舞’。你一定还没观赏过‘辞王舞’。那里面的扇技和袖技,可花费了我许多场排练。我把手腕都练肿了,疼死了!现在,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跳给你看呢!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有来世轮回的话,我还要选择爱上你。下一次,就让我来主动吧!我们的旧世爱恋故事,一定会在来世轮回里重聚黏合,幸福收尾。
时间不早了,是时候该道别了!来世轮回见!亲爱的子栀大人!”
百合纹裙女孩儿到底还是没能放弃旧世爱恋,亦舍不得放弃。
她还是旧世里的害羞女孩儿,只敢在无人的角落,勇敢地倾诉着自己的爱恋。
婚宴台的暴雨中,有姑娘在哭泣,泪如雨下,恋如雨止。
这朵焚世的旧世雏菊,用尽一切来努力过后,却什么也得不到。
其任性地倾诉着放开的话语,或许在心里,还是留有着那么多的不甘与遗憾。悲凄莫名。
难道雏菊就真的放弃了这一段半生沧桑狼狈的旧世情感吗?不可能!
雏菊就是不肯放下这份感情的痴恋,绝恋的痴恋,无果的痴恋。
“萤火之灾”里蕴含着的特别心意,只会助长她的痴恋。
她永远也放不下这份痴恋!至死亦难解!
帝国历一一三年,四月五日,零时零分,雨停了,离别的时刻到了。
一段委婉的爱恋故事,就此结束。一段没有回报的旧世离别,就此开始。
百合纹裙女孩儿起身,将“萤火之灾”小心地放置于婚宴台后,静待消亡。
火与雨的终结中,女孩儿迎来了专属于之际的离别时刻。
那不是她想要的离别时刻。她只想要与某些人一样的解脱性离别。
那些人的离别,总是那么文静又悲伤,日落风轻,山月无光。她也渴望这样的离别。可她的离别,只有一人的遥相望,不得遇。念念难忘。
“子栀,还可以带我去看那场未看完的山雨吗?初春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要走了!这次别来送我了!让我一个人走吧!)”百合纹裙女孩儿悄悄地告别。眼泪又轻又亮。
叶栀在奔跑中忽然大哭,像个孩子。
那一年夏天,终于过去了。
有人曾发誓,要终生怀念某一年夏天。
但是,他忘了。他忘了那个要永远怀念着的夏天。
她与他的故事,就此结束了。那么多的努力,白费了。
那一段千年不易的爱恋高山,最后还是崩塌了。
为山高九仞,功亏只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