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水分署内,李恢小组的成员,一共六人在一楼大厅对着摆满整个地面的各类垃圾进行二次分拣和归类。一时间原本干净整洁的警署大厅乌烟瘴气,臭气熏天。
“头,过来看看。”一个刑警招呼道。
李恢放下手中碎了一半的雕花瓶,甩了甩手上的污渍,大踏步地走过去。只见那组员手里提着一对手套,是那种非常常见的塑料透明手套,上面沾染着大片大片斑驳的污渍,那组员用手电往其中一块一照,突显出几个一粒粒的暗色斑点。
——是血渍!
李恢一把夺过,放在手上仔细查验了一番,招呼来一个女组员,“拿去做检测。比对一下几个受害人的血液样本。”
“是,组长。”
十五分钟后,检测报告出来,李恢接手过报告之后,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上面清晰地表明,塑料手套上的血渍斑点确系为其中一名被割喉的男性保镖的血液。
上个世纪,遇到这种案子或许抓瞎,如今精密设备普及的当下,提取塑料手套内的指纹并非一个难点的项目,经过提取指纹后,输入档案库搜索。原本这个举动也只是例行公事,要知道胆敢犯下这种通天案子的,从手法上来看,国外职业杀手的可能性极高,卡汶狄的公安系统可没牛逼到把国外所有在籍杀手统统编辑入册的程度,所以根本没指望能够获得什么有用信息,但是系统检索了一番后跳出了一个信息页。
斯基特,弥尤岛巴塔村人,1978年生人,马来籍,现今入职莱巴顿国际贸易公司,担任国际关系公共处理部门部长的职位。有过犯罪记录,是刑满释放人员,曾因为故意伤人罪,走私罪和非法渔获罪被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一年,三个月。算是三进宫的老人了。
弥尤岛巴塔村是个沿岛小渔村,全村人口不足两百,世代捕鱼为生,李恢对此有点印象,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村出了名的穷,与之穷对应的是当地人的穷凶极恶,不服教化和层出不穷的走私活动。
——莱巴顿国际贸易!
这一行字眼深深刺痛了李恢的眼睛,金尼的兰泰国际算小打小闹的话,这个被层层关系网庇护的庞大跨国集团,则算是真正潜伏在深渊里的巨鳄。而斯基特毫无疑问,则是该公司在卡汶狄安插的高级打手。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李恢内心毫无破案后的喜悦感,反而深深忧虑。
事情的级别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他决定上报。
咚咚咚。
署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时志龙此刻还没下班,坐在大班台后面翻着今天的早报,这份报纸他已经翻了几遍了,捧在手里,其实眼睛没有焦距,思绪早已涣散出去,牵绊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师父,金尼的案子告破了,这是调查结果,我过来申请通缉令的。”李恢将一份调查报告摔在大班台上,对方随手拉过来,翻了几页看了看。
“莱巴顿国际!?”时志龙抬头,玳瑁眼镜后面浑浊的目光透着一股诧异。
“是。”李恢点了点头应道。
“这么巧?”时志龙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你刚调查九号路线的面粉来源,这就有人急赤白赖地把你要的给你送货上门?还非常善解人意地在礼物上打上了蝴蝶结。”
“对,疑点重重,又顺理成章。”李恢苦笑道。
“都是老对手了,你觉得他们会犯这种错误?”时志龙用手指敲了敲档案,说道。
“可能是自演自导的陷阱,也可能是借刀杀人,师父,搞不搞?”李恢询问道。
“这案子疑点很多,时间太短促,很多东西还没有很深入地去了解跟排查,但是,不得不说,饵很诱人,人家这是打到了我们的七寸啊。”时志龙拿起大茶缸呡了一口浓茶。
李恢挠了挠头,“师父,你跟我一样,都是纯粹的刑警,涉及到一些政治方面的事情,我们其实非常被动,所以......”
“那就遵守入警时的誓言,做一名纯粹的警察。”时志龙站了起来,“小李,我知道你跟着我受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委屈,我看在眼里,但是不管大环境怎么样,这个世界都需要希望,需要我们这样扞卫人民根基的底线存在。如果连我们都开始计较得失,退一步,再退一步,明哲保身,那么谁来保障我们的百姓,谁来扞卫那些先辈们用生命夺下来的信仰。”
“是,师父。”李恢挺直脊梁,立正行礼,目光炯炯中散发着一股朝气。
时志龙挥了挥手,“这事按你的意思进行吧。”
“是,师父,那我先下去做事了。”李恢又敬了一个礼,转身大踏步出去。
“等等。”时志龙叫道。
“师父,还有其它吩咐?”李恢停了停,转身询问。
“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时志龙站了起来,庄重敬礼。
“是,”李恢眼中闪烁过泪花,被他倔强地挤了回去,急忙再次回礼。
回到办公室后,李恢叫来组员开起了碰头会。
所有成员心事重重,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一个个眉头紧锁,扫略地看着面前一份简报,一言不发。
整个案子从立案到破解,用时不到四个小时,如果往常案子以这样的神速,确实值得上称道一番,说不定还要上报表彰一番。但是当下谁也没有这个心情。
这案子很诡异,因为一切的过程太流畅了,太正常的,事出无常必有妖。
首先,金尼如果需要买春,何必让金海湾大酒店的安保人员切掉走廊等一些要道的摄像头,除非他在从事某种不可告人的事情。
什么事情?
所有人脑海里第一个印象就是非法交易,利益谈判或者势力圈的划分和妥协。无论哪一种,涉及到以千万为单位的利益纠葛,谈判破裂,怒而杀之不是不可能。但是疑点在于金尼也是老江湖了,如果涉及这类规格的碰头,仅仅带两名保镖会不会太大意了,除非对面只有一人。
一人!?
难道那两个保镖的死,也是经过伪装的?看着不太像。
所有人狠狠揪着太阳穴苦思。
逻辑上的疑点太多了,除非找到当事人。
而且仓促间能够做到抹除大量痕迹,可见对方一开始的动机就是杀掉金尼?那么约人谈判只是噱头?这份布置,如果按照刑警的推论,那么巧合的成分很大,毕竟再怎么布置杀人现场,要做到滴水不漏,看上去不容易,况且金尼老奸巨猾,想要钓他上钩,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至于垃圾桶里的手套,是大意还是巧合还是陷害,难说得很。
李恢敲了敲桌子,“案情发展无外乎两种走势,一种就是斯基特约金尼去酒店房间内谈判,因为涉及一些敏感的东西,而且金尼跟斯基特私交不错,对对方完全信任的情况下独处交流,支开了保镖。可能斯基特得了某种命令,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杀掉金尼,也有可能是因为谈判中双方触及了各自的底线,怒而杀人,总之斯基特将金尼杀掉了,伪装抹除了自己的痕迹后逃之夭夭。因为大意将手套脱下来丢弃在路边垃圾箱里。”
“第二种就是有人潜伏进金尼的房间,实施了杀害,作案完成后,将染血的手套丢弃在垃圾箱里,伪装成斯基特干的。这里的一个难点就是提取到斯基特的指纹,当然,这些对于职业杀手来说,不难。”
“巧合的是,我们正在追查九号路线的货源的来源,结果重要节点的金尼死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我们原本安排好的计划,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斯基特被人当做礼物,捆上蝴蝶结送到了我们桌上。要知道我们排查九号路线,矛头对准的就是斯基特背后的跨国犯罪集团——莱巴顿国际。”
张郄挠了挠脑袋说头,你这绕来绕去的,把我都绕糊涂了,你说这幕后黑手这是帮我们呢,还是害我们呢?
李恢说这些都是基于目前情况罗列出的设想,可能里面的水比我设想的还要深,当务之急就是抽丝剥茧找出有用线索,当然斯基特这条大鱼,无论对面基于什么原因,我们都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开始分布作战任务,此次突袭行动我已经委托兄弟单位UIA(注:卡汶狄的武装警察部队)协助,他们会出动一个中队的人,我们负责抓捕,他们负责清理可能遇到的抵抗行动。这次要点只有一个,就是快准狠,必须在对面反应过来之前,抓捕到人,突击审讯,争取在对面展开行动之前挖掘出有用的线索,为后续行动铺平道路。
.........
叶苏秦嘴里叼着草茎,仰卧在山岗间的草坪上。身子下的草不是那种柔软的人工草坪,而是坚硬顽强、种类繁多的野草,许多都叫不出名字,只感觉杆径粗硬,叶片锋利如刀。上山的路早已荒废,荆棘遍布,野草丛生,四周景色毫无宜人之感,反而狰狞粗狂,歪曲枯朽的树木,阴暗择人的陷洞,以及不时能够在路边看到被虫蚁啃食得只剩下骨架的旅人尸骸。
不过这些对叶苏秦来说,都不是能够影响心情的事情。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哪怕在荒野僻乡之中,只要心情保持愉悦,哪怕荒凉凄凄的景色也变得怡人多彩起来。天空很蓝,是那种怡人心脾的蓝,白云化驹,变化多端,时不时一缕清风吹过,像恋人深情的爱抚。
周边很静,偶有沙虫滋滋作响,偶有风吹弯草茎沙沙作响。山岗是这片区域唯一的制高点,视野开阔。前方是茫茫草原,一望无际,但是景色和色彩都十分单调,依靠辽阔空间本身带来视觉冲击。空中浮动的云层始终是低垂的,置身其中,仿佛亘古以来,世间便是这幅模样。
确实,地球45亿年来,天空永远那么清澈微蓝,仅仅自人类工业革命开始,才被蒙上了不到两百年的灰色面纱,但是很快,战争洗涤下,重新的一切都回归了原始,只是族群的命运,是一个望不到头的旅行。
人类的命运该如何,这个课题太沉重,偶尔午夜梦回,叶苏秦也会遐想片刻,但终究不会深究下去。现在,他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当下,放空一切,尤其是脑海中繁多的思绪。
未来如何,他已经不太想过多关注了。
轻松悠闲的日子,对于叶苏秦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坚持了一周后,莉薇娅终于放弃了,宣布了此次实验的失败,不过众人似乎也理解,这种跨时代的产物不可能一蹴而就。大家情绪都很低落,唯独叶苏秦为此吃了整整两大碗米饭,他摆脱了继续沦为实验素材的命运,虽然后续的安排不会好上多少,但至少不用每天被人当做猩猩一样,脱光衣服,赤裸裸的被人观察,有时还会毫无尊严地被要求硬起来,以便观察生殖能力是否进步或者退化。
莉薇娅是个忙人,他们的项目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根本不可能为他一个素材停留太久,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下了基层,卡特里特虽然核心公司成员不到三千多人,但是控制着超十万人的外围的群体,许多人就像依附在庞然大物上的工蚁,孜孜不倦地给这个怪物提供着各种各样的养分,这样庞大的群体,自然也会产生一部分与尼伯龙根适性的素材。
第一轮筛查已经发现了十几例。
叶苏秦忽然觉得十分荒谬,他竟然隐隐有些羡慕起那些在实验过程中死去的同僚,至少,他们走得体面,而不像他这样,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那些混球毫不犹豫地撕扯下来。
他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答应泰利来这里,当初太想爬上去,因为底层的生活,人活得不像人,但是爬上来后发现,山顶上的风景或许并非是自己想要的那种。
现在又能如何?
要么跌下来摔死,要么继续往上爬,除此之外,似乎好像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世界从来不会去考虑某个人的感受,而是照常运转,正如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这片大地上,周而复始的运转,每天有人劳作,每天有人死去,世界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会,哪怕这片土地上的悲惨已经满溢而出。但——那又如何,太阳照常升起,悲剧照常发生。
这么算来,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