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afternoon!酒吧后巷内。
沉闷的拳拳到肉的声音此起彼伏,惨叫被压抑着,似乎有人用什么堵住了被害人的嘴,使之不能完整吐露出来。
“李警官,李警官,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一打下手的,您高抬贵手。”酒保像一滩烂泥一样,伏在肮脏的地面上,眼睛都被打肿了,嘴唇上混着血液的唾液不断流淌下来。
“嘴硬是吧。”李恢拔出手枪倒转,拿起枪柄重重砸落下去,实铁的枪柄沉甸甸的,一下子砸在小拇指上,半截拇指都扁了。
酒保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还没出口腔,就被来人用臭抹布堵住了嘴巴。
酒保疼得死去活来,整张脸都白了。
“我说,我说,别打了。张警官,我也就知道一些只言片语,我听强哥说的,金尼老板貌似看上了兰墅中学一高中男生,想要安排一下,我们就打打边角,帮他把男孩搞定,剩下的,我真的不清楚了。”
鸡尖(奸)!
李恢扶额,不过这种事在上流社会屡见不鲜,他倒也没太过吃惊的,只是感觉很无语。
“你说的强哥,是金尼手下头马,赵亦强吧。”
“对。”
李恢点了点头,踱步到角落里打了个电话。
“喂,帮我查一下赵亦强。什么?关系科的人早就找上门了?结果怎样?什么?跑路了。人找到了吗?不可能啊,全国都通缉了,跑哪去,偷渡出国还是进山?总不能能人间蒸发了吧。你让他们搞清楚,是跑路还是被灭口了,操蛋的玩意儿。”李恢气得只想摔手机。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高中生,叫什么名字。”
“叶....叶什么来着的,对,叶苏秦。”
叶苏秦,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嘟嘟——
口袋里另一部手机发出震动。
这是一部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人不多,关系熟络的人才会拨打。
接起来一看,是师父打来的。
“喂,师父,啥事啊。”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太不像话了。”对话那头能够隐隐听到压抑着的愠怒。
“我....”李恢张了张嘴,苦涩无比。“我没法面对。”
电话那头缓和了下来,“赶紧过来吧,送他最后一程。”
“师父我.....”
“做我们这一行的,这事没法避免,我知道你很难过,想要逃避,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我们都是成年人,要学着去面对现实。”
“赶紧过来吧。”对面那头叹息了一口,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
李恢开车行驶在前往张郄家的路上,单手撑着方向盘,一手肘靠在车窗沿上,支在下巴上,四扇车窗打开着,外面的风呼啸灌涌进来,吹干了脸颊上的泪痕,又被新涌出的泪水填满。
李恢声音哽咽,低啜不已。
周围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景,像一把把剃刀一样,在他心里不断剐蹭着。
李恢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小小年纪尝尽了世间冷暖。在他心目中,有三个至关重要的人,一个是大哥,拼尽全力拖着逃离往昔的生活,一个是师父,亦师亦父,如长辈般无微不至地照顾,最后一个就是张郄。
这份名单里,连女朋友夏岚都排不上号。
张郄和他是同一届,他是边缘人物,因为出生关系,他跟很多说闲话的人干架过,从小李恢体格就壮,加上在垃圾场摸爬滚打过,论狠论辣,那些温室长大的同学根本不是他对手,学校里很多人躲着他,孤立他,那个时候,只有脑子缺根筋的张郄愿意陪他玩,虽然他明确嫌弃过他,甚至两人大打出手过,但张郄这个家伙就跟鼻涕虫黏着他,甩也甩不掉。
其实张郄脑子不缺筋,相反,活络得很,眼头活,手上利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爱跟他凑合,或许这就是“孽缘”吧。
眨眼之间十多年了,按理来说,队长这个位置应该他来坐。李恢性子急,脾气躁,虽然在破案追凶上面卓有天分,但是闯的祸也不少,带头违规违纪更是家常便饭。这么多年,张郄给他擦了不知道多少次屁股,拉了多少次架。
他就像是一个大哥哥,每每替自己摆平各种琐事。
他已经习惯每每有人替他善理后事,他负责往前冲,因为他知道,总有人会给自己擦屁股,现在,那个憨憨的好大哥,好兄弟,不在了,心里仿佛忽然空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难受。
张郄的家,他熟得很,比自己家都熟悉,每一条小道,每一个巷子,都藏在心中,怎么抄近道都懂,其实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此刻,他规规矩矩走大路,磨磨蹭蹭往前挪,想把这个时间扩展,扩展,在扩展,最好永远也到不了。
这么多年下来,张郄的家已经成了他半个家,他常年寄宿在这儿,跟两个侄子侄女嬉戏打闹,跟张郄耍皮斗嘴,嫂子总不厌其烦准备着丰盛的菜肴,乐呵呵地将他当做亲人对待,他也就一点也不见外,死皮白赖将自己当做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因为在这里,他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虽然他自己也有家,但没有家人望眼欲穿等待的家,只是一幢房子罢了,那不是家,是房子,冷冰冰的房子。
现在想想,自己似乎太过自私了些,光考虑自己,没有想着给张郄夫妻留下更多独处的时间,自己总是蛮横无理地霸占着他们原本的时间,总觉得那么理所当然。
这么多年兄弟当下来,自己好像一直厚颜无耻地占着兄弟的名义剥夺着张郄本就不多的幸福和自由。
突然很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天际似乎传来肃穆的哀乐声。
张郄的家成了鲜花的海洋,院子里庄严肃穆着一排海蓝青制服的同僚,所有人衣着笔挺,穿着礼服,挂着肩章和资历牌,隆重肃穆。
卡汶狄地处环太平洋热带,常年平均温度在二十三摄氏度以上,气候宜人,配发的制服都是短袖加类似棒球帽的警帽,服装的颜色统一是海蓝青,边角缝纫黑色的绸穗,看上去给人一种旗帜鲜明的冰冷感,有别于周边所有国家,是卡汶狄的另一个特色,喻示着法律的中正与威严。
大堂中央悬着大幅黑白遗像,上面的张郄笑得严谨不苟,早没了那股玩世不恭,调皮捣蛋的气质,看上去像个为国为民,刚正不阿的大英雄。
对,自今日始,他就是英雄。
当李恢走进院子的时候,两侧的同僚不约而同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有些失魂落魄,好些同僚打招呼,都没有及时搭理,看上去有些落寞。
底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今天这样隆重的日子里,李恢差点缺席,迟到,自然少不了被人奚落几句。没什么可说的,他确实做得有些不太像话。
但,如果以人情世故来看,确当如此,但他跟张郄的关系,又怎么能够用世俗的目光来随意定义。
他们好了小半辈子,同吃同住,是住进对方心窝里的人。
所以,李恢才选择逃避,因为他无法面对。
整个仪式的过程,繁琐隆重,极尽哀荣,市里几个头头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过来慰问,肯定了张郄同志的牺牲和付出,并敲桌子当面拍板,要追加荣誉,不能让英雄走得不情不愿的。
但这些东西,在李恢耳里,怎么听,怎么刺耳,索性后面就起身挤到院子外面抽烟去。
从上衣口袋抽出揉得皱巴巴的烟盒,往手里倒了倒,除了一些烟草碎屑,什么都没有。一支烟从背后递了过来。
“谢了。”李恢伸手接过,掏出火机给自己点燃,然后伸过去,火机在半空中停住了,只剩下一小簇火苗在欢快跳动。
“师....师父,”李恢打小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自己这位师父,虽然平时在他面前装作吊儿郎当的,正是因为心虚,才故意夸大表现而已。
对方头往前挪了挪,借着火苗点燃,食指和中指在他手背拍了拍,示意谢过。“昨晚我抽调了一个班队,突击将那位开泥头车的家伙逮捕归案,”他抽了一口,缓缓吐出,“调查发现,是一名民族激进分裂分子,隶属于Eox,这个组织在国内策划分裂国家,组织谋反和恶性暴力事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一次有针对性地对国内公检队伍实施的恶意打击报复,目的是为上个月在图里安被国委部端掉的查曼街七十七号分部事件的报复性行为,近段时间陆续又有一些新的受害者出炉,上级对此非常重视,但态度同时也很明确,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严厉打击。所以,这件事,现在被国委部接手了,你不用再追查下去了,包括金尼的案子,定性了,不用再追下去了。”
“放屁!”李恢整个人咆哮起来,“他喊了你这么多年领导,这么多年老师,白叫了,你就是这么对待的,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连兄弟们枉不枉死也不管了,你让他九泉之下怎么闭眼。”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这件案子,我死磕了。”李恢跳着脚恨恨扔下烟头。
“我当了一辈子的老公安,什么性质,我比你清楚,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很可能涉及国家战略层面的博弈,不是一两个小刑警能掺和进去的,你进去了,是送死。我何尝不想为张郄报仇,为他昭雪,但是能吗?做得到吗?逮住边角小角色,已经拼尽全力了,再往上,可能吗?你不小了,自己想想,好好想想。”
李恢捡起烟头抽着烟,一声不吭。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国际极端组织——Samsara吗?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渗透进这个国家了。”
“知道,不是为了它,你何至于此。”李恢摊了摊手,“你又要追查下去了?”
时志龙冷冽地笑了笑,“殊途同归,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现在线索太乱了,包括金尼,包括这次遇袭事件,千丝万缕,但我总觉得每个事件里面,都联系着,只要逮住一个头,总能把事情理清楚。”
李恢眼睛一亮,“我说老东西,拐了个大弯,最终还是到点子上了吗,你不早说,害得我瞎操心,果然老头子还是当初疾恶如仇的老东西,不过现在更老辣了,懂得拐弯抹角去搞事了。”
“去去去。”时志龙笑着踢了踢他。
“有件事让你去查一下。”他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叠档案递过去。
李恢接过翻开第一页,勃然变色,“我他妈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