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进去等我?坐在这里为何?”
墨云难得对她如此温柔,一瞬间让她感觉微微有些不习惯,更是挪不动步子,抬不起头了,
“几日不来,到我这里怎还见外了?”
墨云眼含笑意,一边说着,一边拉她往里走,墨月跟在他的后面,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小师妹了,不过这次她却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当他是自己师兄,
回头看看不见他的徒弟跟他一起回来,不免有些好奇,
“素素呢?你们没去一处?”
“没有,我只是烦闷在咱们山中随意转转,她的心情倒还挺好,高高兴兴的跑去找子阳了,最近她很黏子阳的,”
语气十分平静,言辞之中没有一丁点对她的不满,只是有些难掩的失落,墨月劝慰着他,
“孩子们都爱新环境,她早就知道毒王谷又苦于不能去,如今老谷主为她大开谷门,她可不是得多多跑去稀罕两天,等过些日子她在谷中玩腻了,自然就不会总是去了,”
“呵,可能吧,”
二人落座,一番闲谈,墨月竟差点忘了自己此番前来的正事,
“冰师兄在世时,是否赠予了素素一把剑?那剑灵可是噬血?”
墨云一下愣住了,蹙着眉头很是不安,
“清羽告诉你的?”
墨月点点头,有些不满的望向他,
“你不该对我隐瞒的,若不是清羽对我提起,你还真准备一直瞒下去吗?师兄,我们要顾全大局,”
墨月一直心平气和,但是墨云却有些烦躁了,他手掌握拳重重的拍打了一下桌面,
“清羽这孩子愈发不像话了!这种事情不得我允许他怎能擅做主张告诉你?!”
墨月对他的反应有点吃惊,
“我是他的师娘,这件事情由他告诉我有何不妥?倒是你,你才是愈发不像话,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隐瞒不说,若师傅还在世,免不了又要责备你!”
墨云脸色黑沉,笃定的说,
“谁也不要打嗜血剑的主意,就算师傅在世,他也休想动那嗜血剑,”
墨月惊呆了,神思有过一刻的恍惚,似乎刚刚他对自己那样温柔的样子,就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如今梦醒了,这才是现实,她站起身,同样冰冷严厉的责问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到了那日,神器中的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冲破封印,我们该怎么办?有克制它的方法你却不用,你清不清楚你在做什么!”
“我清楚的很!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我们都已经安排妥了,按照预定的计划,怎能有事?何必要素素来冒险!”
“噬血剑灵封印迟早会开,你不是不知道!”
“师妹!”
墨云突然厉声呵斥住了她,一字一顿的说,
“嗜血剑灵封印永不能开,”
墨月嘲笑道,
“剑灵封印是顺从它的心意由内而外自行冲破,你的想法左右不了它的决定,此剑灵既已认素素为主,自会与她心意相通,神器异动,若素素想要此剑助阵,封印又怎能不解?这可由不得你!”
“哼,若真到那时,我就算拼去性命也会毁了剑灵!”
墨月更是惊讶,
“你不相信素素吗?如果不相信,当初为什么由着冰师兄将此剑赠予她认她做主?”
墨云有些心虚犹豫,
“我当然相信,但是把这份一念之间的善恶系挂于素素身上,旁人又怎能信过?”
“胡说,你现在分明就是不信,还不敢承认,胡乱将责任推给旁人做什么?借口!”
墨云胸中隐隐有了杀意,虽然他在极力用理智克制,但是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小师妹,又怎能连这个都察觉不到?她的眼底一片绝望,
“有话直说,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何须还要那份体面。”
如此悲戚决绝的话让墨云陡然清醒,心口兀自一凉,原来陌生就是陌生了,除了刚刚由她口中叫出的那声师兄,现在的她,早就不是那个挽香宫的小师妹,而是寒水阁之主,
想说的话绕在舌尖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刚刚自己情绪太过激动,怕是吓到了她了吧?自己怎能再一次用言语伤尽她呢?自己没有遵循墨冰的嘱托照顾她就罢了,如今还要斥责她,简直就是太过分了,再说此事根本就是错在自己啊,
二人之间长久的沉默有些尴尬,大家都稍稍平和控制了情绪,墨云才有些吃力的艰难开口言道,
“师妹,你的想法是为了大局考虑,本没有错,刚刚是我不好,说的话太重了,我向你道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嗜血剑灵封印一开,再吞噬了神器内的那股力量,那作为执剑者的素素,我们不得不另眼相看了,万一有朝一日她堕入魔道,那可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事情了,若想真的万无一失,永绝后患,须得在那之后毁了嗜血剑灵,杀了素素,”
“并未叫你伤害素素,只是要她解开剑身封印罢了,咱们师傅既然想方设法留下嗜血剑,想必也是要想它能够发挥自己真正的作用,剑无善恶,善恶只存于执剑人,”
“我不同意!”
“我同意!”
不知何时,素素已经立在门外了,她跑到二人之间,然后跪在墨云脚边,
“师傅,墨月上仙说的对,如果嗜血剑真的可以,那我们为何不试一试?之前你对我说时我也觉得奇怪,今日听了你们这一番话我才得以解了疑惑,善恶存于执剑人,师傅,你要相信我,”
墨云看到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诚挚的素素情绪几乎快要崩溃了,自己真是越来越不济了,门口这个毛丫头偷听,自己竟然都毫无察觉,
“滚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师傅!”
跪着不肯离开,墨月上前将她搀起,
“素素,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师傅再谈谈,”
墨云目光凌厉的盯着她,
“你也滚出去!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谈的!”
墨月扶着素素的手僵住了,素素抬眼看向墨云,眼里竟是恨意,让墨云凌厉的目光不自觉也有些闪躲,
“对,对不起,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师妹,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去找你详谈,”
他拂袖去了里间,屋内空留墨月素素二人,素素抿抿嘴唇,刚要开口,墨月就摆了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没事,真没事,听你师傅的话,不要去烦他,”
素素默默跟在她的后面,低声的呢喃了一句,
“对不起。”
毒王谷里,杭子阳又埋头扎在了炼药房里一夜未合眼,老谷主知道他是在配比想要杭淳儿恢复光明的药,上次他制的药丸效果很好,第五天的时候,元真就给他传信说淳儿可以吐字发音了,
“你要注意休息,总这样熬,身体受不住,”
“没关系,我有分寸,谢谢义父,”
老谷主面有倦色,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往后一靠,眯眼打起了盹,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
“淳儿已经失明了这么久,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的了,眼睛不比嗓子好治,我该帮的也都帮到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你尽力就好,不要抱太大希望,也不用如此拼命,得此失彼,没有谁是圆满的。”
子阳有些难过,
“是我这个当个哥哥的没有照顾好她,她一天看不见光明我便一天都不能心安,之前不知她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总还能骗着自己往最好的地方想想,想她跟我一样,过得并不错,可是当我真正得知了她又盲又哑后,我简直恨死自己当初怎能骗自己骗得如此心安理得,唉,我能为她做的不多,权当弥补了吧,只要能治好她的眼睛,即使是挖去了我的眼睛去换,我也愿意,”
老谷主听的心疼,又自知劝不住他,索性由着他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弥补挽回的事情,这可不是听听谁的劝就能轻易放下的。
“淳儿的运气够好也够衰的,不过就现在看来,其实除却眼盲,她的日子也算圆满,有元真陪着她白首不相离,单这一点,就不知道要有多幸福,将来他们之间要是再有一个孩子,哈哈哈,这日子,别说是眼盲了,就算是要我以粉身碎骨为代价来过上那么一天,我也愿意,可惜我是没有机会了......”
“义父可是又想她了?听琉璃说,最近你总是对着那根簪子发呆,她还是没有下落吗?”
“没有,”
老谷主拉着长音摇着头,
“雨相啊,他可真够自私卑鄙的,横刀夺爱不说,居然最后还把霜儿的尸身都藏起来了,至死都不肯告诉我啊,没有找到霜儿,我死不瞑目,”
“会找到的,墨云上仙几乎将整个冥霄山都翻个底朝天了,一定会有线索的,”
“但愿吧,”
老谷主嘴角微微上扬,笑问他道,
“你觉得炼药女琉璃怎样?”
杭子阳一愣,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义父,你无故提她做什么?”
“你不小啦,该娶亲啦,你一个妹妹都已经嫁人了,难道还要再等另一个妹妹也嫁了人,你才有心娶亲?我看琉璃这姑娘就不错,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怎么,你瞧不上她?”
“不不不!”
杭子阳连连摆手,
“琉璃姑娘人很好,但是我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我现在确实没有娶妻的打算,义父,这种话可不敢再说了,以免叫人误会,”
“好好好,顺其自然吧,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我不干涉,但是娶妻之事你确实还是要多考虑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孤孤单单的吧?最后孑然一人,有你后悔的时候,”
杭子阳无奈苦笑,
“若真是孑然一人倒也好了,以免心里还有牵绊,我这的心太小了,光是我这两个妹妹就占用去了大半,心里挂念着她们,已经够教我受的了,若是在加一人,怕是要累死,”
“怎么会!若是在加一人,她就会为你分担,你们共同面对风雨,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互相爱慕厮守到白头,这,有什么不好?”
“谢谢义父,我还是顺其自然吧,你累了,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不了,”
老谷主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素素也快来了,今日,她约了我做药膳,你这个妹妹活泼可爱,我很喜欢,有时看着她眉眼之间的那份单纯灵动,竟有几分像霜儿,有时想着,若我与霜儿能有一女,大概就是素素这个样子吧,哈哈哈,不过霜儿可比她稳重的多,我将她收为义女的事情没有与你商量,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介意,您能喜欢我妹妹,那是她的福分,谢谢义父,”
一谈到素素老谷主心底就十分放松,
“这个孩子跟你一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大没小的,当时收她为义女的时候,她还不是很乐意,她说看着我的样子叫不出口,哈哈哈,那个傻孩子!”
杭子阳回忆着说,
“她是我最小的妹妹,之前她还是只狐狸的时候我跟淳儿没少娇惯她,虽然当时父亲还有大长老对她的毛色问题很是介意,一直趁机要除掉她,怕我父亲趁我睡着时将小狐狸抱走杀害,所以我就夜夜抱着她睡觉,每时每刻都不敢离身,后来情势越来越紧,浮云山她是一天都不能呆了,大长老强行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关了起来想要处死,我跟淳儿就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过去将她放了,助她逃出了浮云山,真不知道那几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经历这么多事情,她还是一点没变,依旧是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们兄妹团圆,皆大欢喜,改日叫淳儿也来吧,但是其他人,不准得我令不准入谷,”
“是,”
子阳一点也不怪他的规定,即使当时刚得知素素就是小黑狐时,他不要自己跟她见面来往自己都不恨他,因为他知道,凡是跟冥霄山沾边的人,哪怕只是花花草草,他都是本能地排斥,厌恶的,之前的往事伤他实在是太深了,
老谷主经常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制丹坊里炼丹制药,他从没对人说过他在制什么药,就连杭子阳也不知道,有人问他,他就笑而不言,问他制了这么多年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制好,他总是说快了,快了,再过九九八一天就是了,
可是一个九九八十一天过去了,又一个九九八十一天过去了,他制的药还是没个动静,后来,也就没人再问他了,
他们都不知道,老谷主在制丹坊里根本就不是在制药熬药,而是在打发时间,熬时间,而他的药,就是坐等时间一点一点淘干自己的回忆,这药,分外苦涩,这药,服了这么久,却总也治不好他的病,
世界上没有一种药能治的了这种病,这是心病,
这病,不致命,不可控,也不好受,
他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