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我找工作，就是不知道做什么好。她让我学美发，如果出师了我们一起开美发店。
镇上弄头发老贵，老赚钱了。我们要是收便宜点，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杏花听得一楞一楞的，慢慢消化话里的内容。奶奶老神在在，在心里暗夸这姑娘有见识。
兴家又喝了一口水，再说：我一直想找工作，不是妈不让吗？我没工作让人看不起，就说不上媳妇。我把这事跟妈说了，妈不同意。我磨了好几天，妈才答应。
所以，我就去镇上美发店当学徒了。我只拿三百块钱一个月，包吃包住。她出师了，可以拿工资还可以拿提成，一月工资有大几千。
杏花问：你上班累不累？吃得消不？
兴家一反往日的低眉顺眼与腼腆，大气地说：姐，我累又不累。累是累点，心里特别痛快。技术学好了，有本事才让人看得起。我工作了，介绍对象的人也跟着来了两个。我只喜欢娟娟，就求着爸妈去提亲。结果，还真成了。
奶奶忍不住赞道：兴家聪明，学什么都快。现在农村人手头宽松，越来越讲究发型。好好学，一定会好的。
兴家爱听这话，笑呵呵地说：林奶奶，我这两天在学染发。学好了，就过来给您染黑头发好不好？以后学好了，再给您弄个卷卷头。
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说：兴家真是洋气，还要给老太婆弄卷卷头。
杏花听得来劲，突然又嚷嚷：姑娘是哪里的？长得好看不？
兴家一脸甜蜜，略带点羞涩地说：娟娟是隔壁婶子的表侄女，是北县人，比我小两岁。长得好看，跟姐差不多。等爸妈选好日子，我们就订婚。
跟我差不多？好看！杏花忍不住笑道：哈哈，哪天带过来给姐看看。
兴家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杏花乐癫癫地回了自家宅子，又火速赶了过来。她把三百块钱往兴家手里一塞，说：兴家，姐太高兴了。这点钱你拿着，带着你的娟娟下馆子。
兴家不接钱，眼眶微红小声说：姐，我不要。爸妈老是问你要钱要东西，我心里都过意不去。我现在能挣钱了，以后不许他们再这样。
奶奶的心里百感交集：齐家父母刻薄杏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摊上这样的父母，也真是够呛。还好兴家没被带歪，要不真是可惜了。
杏花眼圈一红，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正色道：兴家，你拿着。钱少，也是姐姐的心意。等桃子长大些，我也跟着你们去学手艺。
兴家坚决不要，死活不肯要。杏花无奈，只得收回来。
兴家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告辞。
杏花把兴家送到院子外，一再嘱咐：兴家，骑车要慢点。跟着师傅学，要勤快点。对女朋友，要体贴一点。
兴家坐上摩托车，忍不住回头：姐，我记住了。嗯，其实……
杏花问：其实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呗？
兴家实在忍不住，小声说：爸妈给我在镇上买了套房子，让我不要告诉你。其实，其实他们存了不少钱。
我知道姐夫一家，都看不起爸妈。连累着你，也两头为难。姐，我一定好好学，干出点人样来。以后你们家盖房子，我存点钱给你。
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轰得杏花的心，生生地疼。
感念弟弟的懂事与关爱，她强撑着说：兴家，你长大了。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家吧。路上小心，慢点骑……
兴家点点头，这才发动摩托车。
镇上买套房子，要多少钱啊？少说，也得七、八万吧。呵呵，爸妈对兴家真是舍得。呵呵，我在他们心里算是什么？
杏花背靠着院墙，半天动弹不得。咸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有的滑入嘴里，有的滑入脖子里。
奶奶见杏花久久不归，走出堂屋大声唤着：杏花，你在哪里？杏花啊……
杏花擦了擦眼泪，慢慢走回屋。
奶奶见杏花的脸色有异，估摸着又是娘家的那些糟心事。
杏花是个可怜人，从小就不得父母欢心。在家里什么活都干，弟弟几乎是她一手带大。打工时，工资一到手就被母亲尽数拿走。结婚后，齐家算是狠敲了一笔彩礼。陪嫁的东西，也亏他们拿得出手。
婚后这些年，但凡家里需要的，杏花妈就指派兴家来小店里提。逢年过节、老俩口生日，必找杏花要钱！平日里各种叫穷，用买药看病等各种由头，也找杏花要钱！杏花稍一迟疑，就撒泼打滚地要断绝关系。
晓虎实心眼疼老婆，杏花性子糯惧母亲，明里暗里不知道贴了齐家多少呢。他们自家呢？劳累奔波、省吃俭用，也没存下几个子。
杏花不想说，奶奶嫌烦也不想问。于是，奶奶默默地带着桃子去洗漱。
谁愿意向夫家揭娘家的短？父母再偏心，终究还是养育自己这么些年。杏花闷着头回了屋，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终究是命定的父母，终究还是割舍不了这份亲情。父母偏心，与弟弟无关。兴家订婚，当姐的总要意思意思吧。给少了，心里头过意不去。给多了，家里的情况也就这样。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和晓虎先商量商量。
杏花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晓虎。
手机那头传来晓虎洪亮的声音：杏花，是不是桃子想我了？
杏花木木地说：晓虎，兴家在学美发，要订婚了。
晓虎大大咧咧地说：杏花，这下你可放心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兴家是个聪明人，肯定能成事。他的女朋友，你见过没有？怎么样啊？
杏花没有心情去描述弟弟的女朋友，怯怯地问：兴家订婚的话，我们送多少钱？
为什么怯？这笔钱对小家来说，不是小数字。她知道家里的情况，担心晓虎不高兴、也心疼晓虎挣钱不容易。
晓虎笑：你想送多少就送多少，咱们家不是你当家么？
杏花在心里惦量了好一会，报出了心理价位：送一万块行不行，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这个心理价位，对于杏花来说有点高，对于晓虎来说更是如此。
晓虎向来抠门，连五毛钱都舍不得乱花。突然来一笔如此巨大的开销，难免有些受刺激。他想也不想就说：一万块？这么多？
杏花似魔怔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晓虎急了，嚷嚷：怎么了？杏花，你怎么了？
杏花慢吞吞地说：嗯，那就送五千吧。
晓虎憨憨地说：杏花，还是送一万块吧。我好好打工，争取多挣点钱。
哪次不是这样？晓虎再舍不得，只要杏花难受就服软。哪次不是这样？杏花再舍不得，为了娘家不闹事就服软。
如果说无底线地迁就娘家，是杏花的心病。那么这一次，杏花是心甘情愿。至于为什么这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
说不清楚，那就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