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牢之内,散发着鲜血的气味,云舒的手脚皆被绑缚着,想来是为防止她自尽的缘故。
毕竟这重重锁链之下的牢笼,任谁都是无法逃出去的,她没有被严刑拷打,亦不知那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不断抬头仰望着厚墙之上一个细小的通风孔来分辨白天与黑夜。
哐当。
沉重的锁链声传来,她侧过头,淡然的看着两名狱卒打开牢门向她走来,或许迎接她的唯有一死,可她此时心中并无半分惧怕,云淡风轻的任由那二人松了绑,戴上了枷锁。
走出天牢时,刺眼的光线令她有些难忍的眯了眯眼,待晃过神时,身前出现的身影,却让她一直平静的神色破裂开来。
“娘娘...”云舒颤抖着双唇,看着眼前一袭素衣女子,声音忽而有些沙哑。
“你所犯下的罪,还不至死,皇上心明如镜,只是将你发配汴州,余下的路,你好自为之吧,”笙歌深深呼吸,关于放了云舒,是她开口求来的,不过也不算是求,她只是刚一开口询问,轩辕煜便也允了。
“娘娘,对不起...”云舒双腿一弯,跪在了她的身前,笙歌眼眸一热,立即将她扶起身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本宫的,虽然你犯下这些错,但至始至终却从未害过本宫。”
云舒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笙歌不愿在此多留,此番过来已经会使得外人揣测,况且她对云舒,并无半分责怪,反而更多的,是不舍。
笙歌知道,云舒只得算是逍遥门的人,若她是沧溟的人,根本无需对她隐瞒,虽然算在一起差别不大,但终是不同的。
原本笙歌很想知道云舒会不会知晓逍遥门主的真实身份,若她知晓,恐怕在路上,便会被轩辕宸灭口,因为韩逸枫与倾荷这件事一出,轩辕宸此时境况极其不妙,若云舒这边出了错漏,轩辕宸与轩辕煜之间,恐怕是要撕破脸了。
只是笙歌无法问她,只能在心中暗暗为其祈祷,汴州苦寒,希望她能活下去。
从刑部天牢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笙歌颓然的坐在榻上,脑中一片纷乱。
太妃在玉霄殿守着,一是担忧自己这儿子,二则必然会向轩辕煜求情,笙歌本想前去陪着,但一想到太妃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模样,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未过多久,外间又飘起了雪,宫女替她暖了手炉,本想守在屋外,却被她支到了竹林外间,她再也不愿与谁亲近了,也难以再与谁亲近了。
这一刻,巨大的孤独感笼罩在她的心头。
夜色渐深,屋外传来寒风的呜咽之声,笙歌从榻上起身,确定了外间无人之后,便匆匆将地上的毯子抽出,一点点剪成诸多片,接着便扔向了火盆里。
她打开门,寒风卷着细雪如同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脸上,而她好似不知疼痛一般,麻木的重复着向火盆里投掷碎毯的动作。
她的眸子清澈,眸中映着跳动的火焰,悲怆夹杂着剧烈的恨意自胸口燃烧而起。
“王崇焕,王慕瑶,你们王氏与我之间的仇,我一定会报!”笙歌凝视着火焰,脑中浮现起昔年青叶镇里的种种,她的养父养母,那个少年,她的亲生父母,以及沧溟。
握拳的双手轻轻颤抖,指甲早已刺破了掌心的血肉,而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任由着鲜血从指缝渗了出来,直到火苗熄灭,那张染着鲜血的毯子已经化为一堆灰烬,她才闭上双眸,将泪意强忍了下去。
站起身时,屋内的烟已散尽,她伸手扶住门框,看了一眼天外密集的飞雪,正要关门,这才发觉自己掌心刺痛。
“嘶...”低下头,看着被自己的指甲刺破皮肉的掌心,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悲苦的笑意来。
“我很好奇,你与王氏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想也不用想,她便知道是谁来了。
抬眼间,风雪中孤立着的黑色人影渐渐靠近,笙歌由他进屋之后关上了房门。
“我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了,你又何须在我面前隐藏?”笙歌坐到矮桌旁,见轩辕宸也轻车熟路的坐在她对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知晓,不代表其他人能够知晓,”轩辕宸凝视着笙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亲人朋友皆是被他们所害,”笙歌说起这句话,眼中的恨意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如若昔年轩辕擎谋反一事根本就是王氏一手策划,那么当年青叶镇被屠,必然也是他们所做。
而那因此被牵连的所有官员包括自己的生父在内,也都是被他们所害。
“可据我所知,你的身份详查下去,却依旧是通州孤女流民,”轩辕宸语气里的质疑笙歌哪会不知晓,她本不愿多说,更不愿提起青叶镇之事,但依着轩辕宸的聪明,对方必会联系起沧溟对自己的保护以及自己这张隐忍怀疑的脸。
“你猜的没错,我的母亲,叫楚安宁,”笙歌如今能够依仗的,除了轩辕煜,便也只有轩辕宸了,但她不可能对轩辕煜言明自己的目的,但为了能够让轩辕宸觉得自己与他的目的一致,她只得交待出这个身份。
“这样说来,你一早就知道,你来帝都,也都是沧溟安排的?”轩辕宸有些疑惑,左思右想之下,又总觉得不像,若沧溟一心要保护笙歌,根本没有必要将她卷入其中。
“起初我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早年父亲从王慕瑶眼皮下救出我,便将我送走,若不是身上一件信物让沧溟看到,恐怕至今我都不会知晓那些过往,”笙歌说着,双眼浮起血丝。
“是么?”轩辕宸挑眉:“竟有这般巧合?”
“我来帝都,只为寻找曾救我于危难之中的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恐怕早已经死在了他们手里,”笙歌说着,忽而话锋一转道:“信不信由你。”
轩辕宸一怔,忽而笑道:“我若不信你,早便杀你灭口了。”
笙歌沉默下来,盯着他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其实你也早已怀疑昔年你母亲之死与王氏有关了吧?”
“你很聪明,”轩辕宸淡淡道:“不过我并非怀疑,而是肯定,可惜之处,那些证据早已被王慕瑶毁了。”
笙歌看着轩辕宸,心中突然为他升起许多心疼,这种心疼,是因为理解,她如今知晓自己身世,却只能看着仇人继续逍遥的活着,而对方呢,却还是要恭恭敬敬的喊着仇人一声母妃,暗中防范着仇人的欺压迫害,这样的日子他该是如何挺过来的呢?
她无法想象。
笙歌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做多伤情,她正了正神色,凝重道:“倾荷与韩逸枫都是你府上的,如今一个是刺杀左相的逆贼党羽,另一个成了刺杀皇上的刺客,我虽猜到这些事都是你授意的,可如今情势,对你极其不利。”
“不利么?”轩辕宸反问道:“你觉得皇上会怀疑这些事情我也有参与其中?”
“或许会,或许不会,”笙歌皱眉:“但从我这边了解的看来,皇上不光没有怀疑你,好似还很维护你。”
“你明白就好,倾荷是我的人,身份很清楚,虽是罪臣之女,干系却也远的很,我当初既然将她收入府里,明面上让所有人知晓,便是为今日,”轩辕宸看她一副疑惑的模样,倒也极有耐心的解释道:“而韩逸枫,一直以来都是左相的人,这一点,皇上也是知晓的。”
轩辕宸这样一说,笙歌顿时明白过来,也发觉自己白白替他担心了,她舒了口气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轩辕宸挑了挑眉,心情大好的看着她道:“王崇焕这一次彻底完了,我逍遥门的势力早已开始渗透到他名下商户,这些事情也是沧溟授意的。”
“沧溟...”笙歌双眼一酸,摇了摇头道:“皇上心系天下百姓,这一次虽必动王崇焕,就怕他依旧有所顾忌,沧溟已死,这些事该由谁来告诉皇上呢?”
轩辕宸笑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北戎军那边不会坐视不理,新任令主不久之后便会入宫,届时我会暗中与其联系,看看沧溟是如何吩咐的。”
“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笙歌追问道。
“安心等下去,你不必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必不会食言,”轩辕宸起身,没等笙歌多说,便离开了屋子,笙歌呆坐在原处,咀嚼着他的话许久。
原来世人眼中所见到的睿王,从来都是假象,什么留恋酒色,那本就是掩护他行动的幌子,这样一个在夹缝中生存到如今的男子,或许比起王崇焕的滔天权势与阴谋诡计,都要恐怖的多。
他隐忍至今,为的是扳倒王氏,可他所受之苦,以及身上背负的血仇,真的仅仅如此就能够平息他心中的恨意了么?
笙歌的心中浮起诸多念头,最终,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上,如若皇上这一次肯果断将王崇焕定罪,那么必然要为轩辕擎翻案,可当年一案牵连甚广,处理下去必会掀起一场风波,可太妃那边必然会出面干涉,虽不至干涉朝政,却也会攻其软肋,笙歌推测了一番,发觉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将以权谋私的罪名将王氏手上的所有产业收押,并彻底革去左相之权。
而陷害摄政王谋反一案,极有可能会在左相手下找人来顶罪,昔年参与其中的人必不会少,左相一倒,为了整顿军中隐忧,又能彻底隔空左相权利,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培养扶持的所有心腹一一拔除,左相便再也没了翻身的可能。
这样一来,也能防止左相故技重施,再次以同样的手段对待睿王。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最大的罪名转移到了那一干党羽身上,而左相不过是监管不力,以权谋私这种罪名。
那时轩辕煜得睿王相助,不会再被左相牵着鼻子走,也保全了太妃那边的亲情,似乎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当这一切在笙歌心中渐渐成型时,她的心头却依旧压抑着一股难以纾解的恨意,因为最终,那个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太妃,依旧能光鲜雍容的伫立在这座皇宫里,安然享受着富贵荣华的活下去。
“轩辕煜...”笙歌握紧了拳:“我虽恨不得手刃仇人,可我又如何能够对你的母亲下手,可若让我一辈子当做不知这些与你在一起,我做不到...”
笙歌闭了眼,泪水再度顺着脸颊滑落。
她与轩辕煜的中间,不光隔着那个少年,也隔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纵使她知晓这一切与轩辕煜并无关系,可时至今日,他瞒她的,她骗了他的那些,已经让他们之间再也无法像从前一般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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