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并未用多久,严之便带着御医过来诊脉,而诸多奏折都送往了睿王府,轩辕宸便借此离开,因要施针的缘故,轩辕煜便让笙歌回去等着。
笙歌没有多想,本就心事重重,加上轩辕宸已经出宫,必然是去准备今夜的行动,她回到房内,思忖良久,越等心里便越是慌乱。
“歌儿?”她怔怔的看着手中装着几滴**的白瓷小瓶,直到门外响起轩辕煜的声音,她才慌张的收入怀里,起身便要去开门,岂料刚转过身,竟发现轩辕煜不追何时已经走了进来。
“门也忘记合上,就不怕着凉么?”轩辕煜反身关上房门,笙歌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的确忘记关门,匆匆合上就开始胡思乱想,加上宫女早已经备上了暖炉,她抱在怀里,倒也没发觉门已经被风吹开。
笙歌上前替他褪下狐裘,方才就瞄见随行的宫人都离开了去,便有些疑惑道:“严之怎么都走了,我本还想问问他问诊的情况。”
“你可以问我,”轩辕煜笑了笑,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到矮座旁坐了下来,笙歌发觉他的手有些凉,便将手炉塞了过去:“我问你,你定会说些好听的安慰我,否则为何这段时日诊脉都要避着我?”
说到这件事,笙歌的眉头便紧锁起来,轩辕煜淡淡一笑道:“那些个御医面对我,自然会小事化大了来讲,生怕出个差错,我也是怕你担心多想。”
“那你告诉我,你这伤现在如何了?”温润的烛火洒在他的肌肤之上,替他原本苍白的脸色镀上了一层光辉,也使得他此时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可笙歌总觉的他好似有什么事瞒着她一般。
“因在要害边缘,恢复起来自然是要慢许多,不过静养些日子,便会无碍的,”轩辕煜拍了拍她的手,又将手炉递了过去。
“你若是肯安心休养,我又哪会担心?”笙歌皱眉道:“醒了便是看折子,没折子看了便又开始看书,就不能少费些神么?”
“如今我已经下旨让宸弟代我打理朝政,接下来便会安心休养了,”轩辕煜笑着说道:“若他打理的好,我便在转暖之后带你出宫,你觉得如何?”
“就算你肯,太妃娘娘又哪会肯呢?”虽然一切只是假设,笙歌也不敢想象的太过美好,今夜的事情一过,恐怕朝中又会掀起波澜,而轩辕煜...若失去了生母...
“歌儿...”轩辕煜忽然握住她的一只手,微凉的触感使得笙歌忽的回过神来;“你不必再担心这些,只需要回答我,若有朝一日,我带你离开这里,云游四方,亦或归隐田园山林,你可愿意?”
云游四方,归隐山林?
笙歌面露几分惊讶之色,之后也渐渐平静下来,她与他一起时日也不短了,早就知晓他并非是一个喜欢权谋纷争之人,也知晓他有一颗早已想归于平静的心,虽然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只是奢望,但若真有那么一日,她是愿意的,若是可以,她现在就想与他一起离开,不去管宫廷之争,不去管阴谋报复,什么都不去管了。
“我愿意,”笙歌牵起笑意,眼底除去那抹燃起的希冀,也旋即浮起破灭后的苍凉。
轩辕煜凝视着她的双眸,在她还未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脸上便已经浮起了欢喜的笑意,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心中一块巨石也渐渐落了下来。
“歌儿,我有些事要告诉你,”笙歌发觉轩辕煜的手心微微发热,比起方才的寒凉,这会儿似乎还出了一丝薄汗,面对轩辕煜突如其来的认真神色,她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什么事你要这般严肃,怪吓人的,”笙歌凝眉,注视着他疑惑道。
“你或许知晓了许多,母妃过往做了诸多错事,有身不由己,也有故意为之,”轩辕煜垂下眼眸,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但这些到头来也都是为了我,若是有错,我也是有错之人。”
笙歌知晓轩辕煜这样,无非是想要替太妃说些好话,可她不明白他突然说起这个的目的是什么,毕竟他应该知晓,并非是她对太妃横眉冷对,而是太妃对她咬紧不放。
太妃只怕是永世都不可能接纳她,且不说她与对方之间的仇怨,也不说她的真实身份,光凭她这张脸,也注定了二人之间的水火不容。
“她有她的错处,以前我无法左右,如今,我也只能将她安置到延庆宫颐养天年,”声音落下,笙歌的脸上逐渐露出震惊之色,延庆宫是什么地方她是知晓的,延庆宫并非在皇宫内,也不在天元城里,而是在凉州,前凉国还未归降时的皇城。
之后凉国战败归顺,凉州一带因风景极佳,气候宜人,皇城便被征用,设为皇室专用的避暑之地,只是先皇离世之后,朝政一直纷乱未有平息,所以延庆宫也一直未被使用,却还是有宫人常驻,打扫维护。
原来轩辕煜竟想到将太妃送到那个地方,想让她自此远离了这里,一是不再参与权谋斗争,二也是不再能够干预后宫之事了,看上去虽是极尽孝道,可笙歌明白,这对于已经习惯了翻弄权谋的太妃来说,就是一种终身囚禁,一种惩罚。
这种日子,若是落在一个内心纯净安宁之人的身上,怕是修来的福气,而对于太妃,怕是比死了还要难受吧?
可是今夜...
笙歌微微张了嘴,动了动唇,声音却是丝毫也发不出来。
“另一件事,便是我方才说的了,”轩辕煜的手指一紧,将笙歌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送走母妃之后,我便会让萧离将退位诏书昭告天下。”
退位诏书?!
“什么!!”一道惊雷炸响在笙歌心头,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身子一动,竟是控制不住猛地站起身来,轩辕煜被她一带,身子微微一晃,顿时捂住了胸口处。
“你,你没事吧?!”笙歌发觉方才自己的动作太大,顿时跪坐在他的身旁,有些手足无措的询问道。
“咳咳...”轩辕煜轻咳了几声,摆了摆手道:“无妨,只是之前施针过后喝了一碗驱寒凝血的药,这会儿嗓子有些干疼。”
轩辕煜说着,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自己则端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等等,我去替你烧些热水,知道你这会儿难受,但凉水你就莫要喝了,”笙歌拦下了他的动作,心跳如同擂鼓一般久久未能平息,她匆忙的提起茶壶,逃也似得飞奔出了屋子。
轩辕煜看着她的背影,对于她这般反应,心中一时也不知如何定夺,他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雪势渐渐转小,笙歌提着装着热水的茶壶,每一步路都走的极为艰辛。
轩辕煜竟然拟诏退位,他竟然真的选择弃掉这个尊贵的帝位,突然将朝政交给轩辕宸打理,恐怕就是一个引子,他是真的打算让位给轩辕宸!
将太妃安排到延庆宫的决定,怕也是预料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决定,既是惩罚,也是另一种保护,恐怕延庆宫那边,他也做好了打算。
步子一步一步在雪地上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笙歌缓缓抬头时,自己这方小院温暖的烛光映在她的周身,她怔怔的看着矮桌旁的男子,也发觉对方竟也远远的凝视着自己。
“你怎么不知道关上门,冻着了怎么办?”笙歌连忙进屋,合上房门之后,连忙倒了杯热水。
轩辕煜正要伸手接过,笙歌却是阻拦道:“还烫着呢!”
轩辕煜收回手,浅笑道:“方才是吓到你了么?”
笙歌这才想起自己慌张失措的模样,心头一跳,点了点头。
“我早就有此打算了,”轩辕煜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我对宸弟,有太多亏欠,如此决定,除了补偿他,其实也有私心。”
笙歌心中黯然,她不知道轩辕宸得知这个消息,是否还会选择毅然动手,这个皇位,是否能够消除他心中的恨意,可是轩辕煜这样做了,这就足够代表他对轩辕宸的情谊,已经无法用亲厚来形容。
“睿王殿下可知道这件事?”笙歌抬眸看向轩辕煜,见他摇头,她的心里浮起揪心般的痛楚。
轩辕宸不知道,这就代表,他今夜一定会动手,且不说失败,若是一旦成功,轩辕煜一直对他没有疑心,但从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来看,恐怕是会怀疑到北戎军的身上,轩辕煜伤心难过自是不必说了,若有一天,他要是知晓了弑母的凶手竟是自己万分信任的弟弟,又该如何?
仇恨将会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么?
笙歌不敢想象,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做了,轩辕煜见她突然沉默,眸光微微一闪,轻声唤道:“歌儿?”
“我只是...替你高兴...”笙歌已经不知多少次在他面前说了违心的话,也不知多少次欺瞒了他自己入宫的真实目的,从一开始的被胁迫,到如今的别有用心,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自己的心头。
“是啊,”轩辕煜轻叹:“终于能够远离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了...也终于能实现我曾对你许下的诺言了。”
笙歌的心再一次被一把利刃刺入心脏,鲜血淋淋。
她怎么会忘了这个,她怎么会忘记他对她许下的诺言?!
她怎么会将他曾经说过的话忘了?!
他分明早就问过她同样的话啊!
“笙歌,你不喜欢皇宫对不对?”
“帝王之爱,素来难以均衡,更莫说只许一人,可是我只想许你一人呢?”
“或许你不信,但我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决定的。”
“笙歌,若有朝一日,我能带你远离这里,你可愿跟我走?”
过往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笙歌的脑海里旋绕不休,她的眼眸突然酸涩,开口之间,声音带着几分轻微的哽咽:“轩辕煜...”
“歌儿,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轩辕煜轻轻捧起笙歌的脸颊,声音温润低沉:“还记得东洛朝贡那夜,我答应过你,会将当年之事讲与你听的吗?”
笙歌的眼眸渐渐睁大,心跳瞬息停止。
“其实,当年带兵出战的那个少年,也就是你一直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并非是我,”轩辕煜的话,如同滔天巨浪拍打在笙歌的心头,笙歌很想大声告诉他,她早已知晓,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会亲口告诉她。
原来东洛朝贡那日,他就已经打算在日后找个时机告诉她了!
她心底因这件事,对他的芥蒂与怀疑,瞬息崩塌。
轩辕煜见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目光好似呆滞了一般,久久没有言语,他高悬的心,越发紧张起来。
他松开手,眸光从她脸上移开,伸手端起茶盏放在唇边时,动作微微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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