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渺渺点点头,看着刘彻走远,转身看向铜镜里一副男子打扮的模样,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刘彻眼中,女扮男装是一种委屈,明明男装打扮的自己也很好看。
女扮男装在封建的父权社会,难道不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吗?
刘彻允许她女扮男装难道不是一种大度纵容吗?
那些穿越的女频小说里,最燃的点不就是女扮男装战场厮杀、科举高中,亦或是去逛青楼吗?
她现在所在的世界,真的是她所熟知的封建时代的大汉王朝吗?
凝萃带着宫人鱼贯而入,奉上了女装和金钗。
凝萃刚触碰到遥渺渺衣带,遥渺渺乍然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后退一步避开了凝萃。
凝萃甚至不知道做错什么,却立马下跪请罪,其他宫人也纷纷跪地垂头,静待遥渺渺恕罪或者惩戒。
遥渺渺入宫日久,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可今日望着满地的宫女,不知为何竟格外感慨尊卑贵贱理念对人的驯服摧残。
再次转头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遥渺渺更加茫然:“凝蔓,本宫穿男装好看,还是女装好看?”
“回禀殿下,殿下倾城倾国,穿什么都好看。”凝蔓低声回应道。
遥渺渺再次问道:“凝萃,你觉得呢?”
“回禀殿下,殿下国色天香,穿男装英姿飒爽,穿女装娇艳动人,各有千秋,奴婢觉得都好看。”
遥渺渺从铜镜中看到凝萃和凝萃两人甚至连头都没抬,而这回答,遥渺渺也早已预料到。
不管他们两人心里如何想,这都是唯一的答案。
真相如何不重要,内心的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尊卑贵贱。
望着满地宫女头上的金钗簪花,突然间遥渺渺悚然一惊,只觉得冷意从脚底一点一点的爬上了后背,令她毛骨悚然。
她终于明白为何刘彻会觉得委屈了她,也突然惊觉不是刘彻委屈了她,而是她自己委屈了自己。
她为什么会觉得女扮男装是对父权社会的挑战,是因为她骨子里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刘彻还要深入,她自然而然的觉得在这个时代,男子定然比女子高贵,便觉得自己穿上男装,便是对男子地位的一种夺取,或者说是窃取。
就像是在现代,男子一生下来就被称为先生,是因为他是男子。而女子呢,需要称为佼佼者才够得上被奖励称上一句先生,这本身就是一种男尊女卑的规训和潜移默化。
遥渺渺此刻望着铜镜中跪了一地的宫人和独自站立的自己,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谁站着,谁跪着。
遥渺渺想起了之前出宫游玩,满大街的女子来来往往,并不需要女扮男装,亦能出行不受限。想起了在现代社会见到店里的女老板还经常会下意识的叫老板娘时,这边已经直接叫掌柜了,并不觉得女子必然是男子的依从。
吕雉颁布《二年律令》之后,女子也可以独自立户,并依旧延续使用到了汉武帝时期。
而自诩为现代的她,反倒会觉得出行应该女扮男装,有时甚至觉得刘彻不让她单独出宫,就是因为她是女子。
男尊女卑的思想是怎么一步步在她恍然未觉的时候,侵蚀她如此之深?
遥渺渺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思想禁锢,让她反倒对汉朝男女观念有种不真实感。
这一切凝成一种无法抗拒和逃避的恐惧,让遥渺渺完全无所适从。
她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下意识的往腰间探去却摸了个空,遥渺渺只觉得整个人都有种失重感,在不停地往下坠。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时时带着蜀中剑的?
相较于面对拥有实体的怪物,这种无法捉摸不可名状的恐惧更让遥渺渺喘不过气来。
直到遥渺渺瞥见梳妆台上整盒珍珠,遥渺渺才堪堪稳住了点心神。
她突然间很好奇被酸腐文人《汉武故事》编排成陈阿娇的陈皇后;也想到了隐忍蛰伏的王娡和积极争权馆陶,还有掣肘汉武帝左右超纲,逼得汉景帝差点传位给梁王的窦漪房,以及临朝称制执掌皇权的吕雉。
更想起了李延年说起过李漫兮进宫的目的——生下天子,临朝称制,站在大汉的最高处。
关于李漫兮为什么进宫,李延年和李季有不同的讲法,之前李漫兮更倾向于李季的讲法,认为李延年只是试图激起她的野心,让李家得以依附攀缘。
可如今,遥渺渺开始觉得,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现代人的她看到的是被驯服后的贤妻良母,潜移默化的认为女子应当相夫教子,应当自我矮化卑微温顺地等待上位者的给予,或者说是施舍。
可汉朝的李漫兮看到的是吕雉,是窦漪房,她们从来不觉得应该通过自己的柔顺驯服来获得上位者的怜悯,因为她们本身就是上位者。
给吕雉、武则天她们哪怕是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也要污名化她们,让女子不敢去争取权力。
对于无法污名化的杰出女子,就给予“先生”之名,这不是赞誉,而是剥脱她们女子的身份,让人渐渐的遗忘她们是女子,让所有的女子都认为女子不如男。
甚至女子明明为了自己的追求而奋斗,都会被修改成是为了爱情,那不是在歌颂爱情,也不是在歌颂女子,这是在剥夺女子的主体,让女子成为父权的附庸和客体,甚至连目标和梦想都要依附于男子而存在。
影视作品里的女冠男戴,男罪女背,若是个例确实算不上什么,可若是比比皆是呢?
这其后又是怎样的一种潜移默化,才会让众人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