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出三百里，最终苏景琮将华芙璃放在一处高高的山丘上。
天空星光灿烂，地上大河流淌，一派静谧安然。
经历最开始的激动与呆愣，这会儿苏景琮已经平复了心情，他伸出右手，轻轻靠近华芙璃脸颊边上，摸着冰蚕面具，准备将其揭下。
昏迷足有一个时辰的华芙璃突然醒来，睁开双眼，琉璃般的眼眸，与苏景琮对视。
她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急忙道：“你在做什么？”
原本她是背靠在苏景琮怀中的姿态，此刻立即起身，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
苏景琮垂下手臂站起来，盯着华芙璃的后背，沉默良久。
他转过身去，看着下方静静流淌的宽阔河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时会有鲤鱼高高跃起，然后再重新扎入水中。
苏景琮的心一点点变得宁静下来。
他轻声开口，道：“姑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姑娘两个字，几乎是用尽力气，他才说出口的。
原本关系紧密的两个人，竟也陌生到了这般田地，需要重新认识？
“我出生在一座很大很大的宅子里，那时候我的父亲才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那时候我外公还活着，战力强大。”
“小的时候我很调皮，一刻也不得闲，娘亲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向我父亲建议，把我送到一个古板中年人那里学习弈棋。我不想答应，但父亲说了，不答应就不让我和娘亲相见，我没办法。”
“那个古板中年人是我父亲很要好的朋友，即便我身份不俗，他也没因此给我一个好脸色，大概只有我棋艺进步飞快之时，他才会露出一个笑脸。”
“在这位师父家里，我遇见了一个同龄小姑娘。记得第一次相见，我们两人都才五岁，她穿着一身红衣，很好看。”
“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俩闹了别扭，我把她惹哭了。师父偏心，更喜欢自己的闺女，狠狠罚了我一通，还让我许诺，今生今世都不能再欺负他女儿，否则就打我板子。我没办法，答应下来，哪怕回家以后告诉爹娘，都没人替我出气。”
“娘亲告诉我，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就得做到。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让那个女孩子哭过，一晃便过了很多年。”
“某一天，父亲突然告诉我，他打算替我指一门亲事，只等我稍稍长大，便立刻成亲，我吓坏了，只怕父亲指给我的人，不是那个和我一块长大的女孩，死活都不答应。”
“后来才知道，父亲早便看穿了我的心思，要给我指婚的对象，就是那个初见穿红衣的小姑娘，长大后的她没那么可爱，也没那么爱哭，但好看了很多，很多。”
“我想，等我坐在父亲的位置上后，一定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父亲没能给娘亲的东西，不论如何，我都要给她。”
“我食言了。因为不愿手足相残，我弃她而去。后来，我们再次相遇，却不得不兵戎相向。”
“原本我已经选择放弃那张椅子，但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选择拿起剑，把曾经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无论是谁站在我的去路上，都要被驱逐，甚至杀死。否则我对不起我的娘亲，对不起我的父亲，对不起很多因我而死的人。”
“她不愿真正与我交手，甘心让我刺她一剑。我以为她死了，一睡十天。本以为这辈子恐怕就是这样，再也生不出希望，有位前辈点拨了我，让我重拾信心。”
“今天我又见到了她，可是她不愿与我相认。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只是，我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她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当初的绝情，原谅我当年的选择。”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苏景琮转过身，红着眼，问道。
华芙璃也转了过来，盯着苏景琮的眼睛，琉璃般的眸子中，落下眼泪。
她轻声抽噎道：“那下一次，你还会抛弃她吗？”
苏景琮把青莲剑丢在地上，声音低沉，道：“当初她问我，是否愿意为她放弃一切，我说不能，但现在我才明白，世间最重要的，乃是眼前人。我爹为了我娘，不惜让三城之人陪葬，起初我不懂，也不能理解他，时至今日，我才放下心中对父亲的最后一丝芥蒂。因为为了那个女子，我也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放弃整座天下。放下所有仇恨。”
华芙璃轻轻揭下脸上那张姿色普通的冰蚕面具，露出那张让天地失色的无双容颜，笑靥如花。
若是华芙璃有意进入天仙榜，必可直取第一，仙子冷清只是一帮江南士子为其鼓吹造势，名气更大一些而已。
“景琮，是我。”华芙璃轻声说道。
苏景琮再也无法抑止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将华芙璃抱在怀中，两具身体紧紧贴住，他趴在华芙璃颈窝，低声道：“对不起。”
华芙璃摇头，柔声道：“我从未怪过你啊。”
二人相拥良久，舍不得分开，还是下方一声狼嚎，让两人回过神。
苏景琮一指点去，射出一缕剑气，欲斩杀那头打扰人的畜生。
华芙璃急忙道：“不可。”
她指尖汇聚一抹灵气，挥手射去，将苏景琮那一缕剑气打碎。
“这头狼是我们二人的见证，不可滥杀。”华芙璃解释道。
苏景琮有些讶异，“你也开始信佛道两教？”
华芙璃低声道：“原本是不信的，可是自从你离开京城后，发生了很多事，由不得我不信。”
华芙璃本就不是喜欢将这些软弱情绪展露出来的女子，她擦干泪水，问道：“你这趟来北陆，有什么打算？”
苏景琮拉着华芙璃坐了下来，一刻也不愿松开华芙璃娇嫩的手掌。
他轻声说道：“一方面是为了历练，在北陆杀人，无所顾忌，敢杀我我便杀回去，就这么简单。”
“借这场历练，顺便走一走北陆的山河，看一看这个与咱们东唐对峙多年的国家，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也同时打磨境界。此外，这趟游历，还能为我稍微正名。当了六年多岐王，装了六年多孙子，别说百姓，就算那支我想尽办法才养出来的岐王军，都不怎么认同我。在北陆走上一遭，若能活着回去，至少可以真正做一回岐王。当然还有一些其他考量，答应了别人一些事情，得趁这次出行做到。你呢？”
华芙璃靠在苏景琮肩膀上，“华府都已经是过往云烟，我一个人留在京城里，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就想四处走走看，之前去过了昆仑，正准备去北海仙宗，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
苏景琮一只手抱住华芙璃，轻声道：“随我回西北。”
华芙璃只说了一个字，简简单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