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英宫后首靠山处的小屋亮起了灯,那小屋从外看来平平无奇,走进里面却发现屋内一片金碧辉煌。
这间山后小屋是马婆婆在琼英宫内的住所,马婆婆最喜金色,屋子里也是添置了满满的金制器具,赫燕霞不止一次说过马婆婆品味俗气,只知道用金子来装饰房屋实在是没品至极,马婆婆听了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呵呵地说宫主若您不喜欢金子,便拿给老身如何。
赫燕霞一向都不喜欢来马婆婆的居所,只说进了她的屋子满眼的金色晃眼得很,不过今日却不知是什么风将她吹到了那里,连那处的主人马婆婆也觉得十分惊讶。
赫燕霞叫马婆婆拿出酒来,在火上烧着,又吩咐手下去拿了几个下酒小菜,便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在地在马婆婆屋里喝起酒吃起菜。
马婆婆认识赫燕霞十几年,对她的习惯比任何人都了解,见她这样跑来自己这里喝酒吃菜便晓得她心里又不痛快了。马婆婆记得她小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她还叫自己马姑姑,虽然那时她还不是一宫之主,但是也跟现在差不多的没大没小,对她也没有一点对长辈应有的礼貌。
那时她要是心里不痛快,便会跑到自己这里来,让自己给她做几道小菜吃,那口气便像是吩咐一个自己家的下人一般,只是马婆婆一向都没什么脾气,至少是到了琼英宫之后便不再有以往的脾气了,虽然这孩子没大没小也不懂礼貌,可是她还是没办法对这小孩弃之不顾。或许只是为了她与自己年轻时有八九分相似的那股神气,看着她长大便像是看着自己再活了一次一样。
那时她只是宫中毫不出众的一名教众,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手上那几道小菜,当初赫燕霞也正是因为闻到这菜的香味才跑到她的屋子里,之后才慢慢跟她熟悉起来。
后来这孩子只要一有不开心的事就会往马婆婆这里跑,只是来了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说想吃那几道小菜,可是口气却恶劣得想让马婆婆揍人。
见到赫燕霞又出现在自己的屋里,马婆婆脸上泛起些笑意,颇有些感怀的味道。
“宫主您好久没有来过老身这里了……”
赫燕霞也不答她,只是低头喝酒吃菜,吃了一会儿就叫身边的手下全都退下去,又让马婆婆也坐下来,二人一起吃。
“宫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马婆婆端了一杯酒,微微在嘴边抿了一口,探究地看着赫燕霞。赫燕霞一直只是吃东西,一句话都不说,马婆婆也不介意,她不说话便自己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总是肆意妄为,喜恶也全凭自己高兴,总喜欢把一切都囊括在自己的操控之中……”
“后来没过多久我遇到一个人,从遇见那人开始,我就发现自己的一切都乱了套,从未对什么东西这样感兴趣,也从未为了什么这样生气,从未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自己以前从不会做的事……那时候我心里真是慌得不行,对于这些东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心里越乱,想法就越极端,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大堆错事,后来错事越做越多,有些东西慢慢地就无法挽回了……”
赫燕霞低头吃着酒菜不言语,也看不清表情,只静静听着马婆婆说话。
“有些东西最开始是感觉不到的,只是等到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马婆婆说完又咂了一口酒,直叹道这酒真是好烈,一面抚额摇头,一面不经意将眼角的一丝湿润擦去,便像那痕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赫燕霞一直很安静,默默听着马婆婆的话,过了许久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起来,语气中甚至还有些孩子气的负气与不甘。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我只能用个小丫头才能制得住那人……”
“那小丫头到底有什么能耐,竟是连我也做不到的。”
马婆婆听后却忽然笑了,看着赫燕霞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三岁小孩子,这眼神让赫燕霞十分不快。
“宫主,你只不过是在嫉妒罢了。”马婆婆说完又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微微轻颤,更惹得赫燕霞生气。
“我为何要嫉妒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论武功,论地位,论头脑,论姿色,她也没一样比得上我,我能嫉妒她什么?”赫燕霞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依然如以往气势十足,只是在马婆婆听来,她说得越多便越显得她心虚,倒也越显得这孩子可爱。
“只不过那个人心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她小师妹……”莫名想逗弄她一下,马婆婆说这句也是想刺一刺赫燕霞的弱处,果然这话一说出赫燕霞的脸色就难看了许多。
“她心里装的是谁又与我何干?马婆婆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赫燕霞愤愤,放下酒杯的手也重了许多,不自觉竟将桌上酒菜震得微微抖动,而马婆婆见她如此脸上笑意更甚。
“来你这里你也尽是胡言乱语,罢了罢了,我先回去了。”赫燕霞丢下桌上一席酒菜,和马婆婆说了一声就下了小塌,走出马婆婆的小屋,见赫燕霞愤愤离开,马婆婆还不知趣地跟着她走到门口,扶在门上冲着她的背影喊她小心半夜路滑,听得赫燕霞心中更是焦躁。
离开了马婆婆的小屋,一路走着走着,却不知怎的走到了穆紫杉的小院外面。
月朗星稀,夜凉如水。
远远看见那小院中一人茕茕独立,丝丝清风吹动她发丝飘动,衣袂翻飞。
那人静静地站立许久,终于捡起了放在石桌上的长剑,缓缓提起。赫燕霞蓦然想起今日看见的景象,忍不住手又向腰间伸去,只摸到一片空虚才想起那块玉佩早已被长剑一分为二,正要再找别的东西想打落那人长剑,却忽然听见剑锋破空之声,原来穆紫杉只是在月下舞剑而已。
穆紫杉身上着一袭素净的青衣,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席席飞动,薄软的衣衫勾勒出她窈窕无双的身形,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清明月色映照出皎若秋月的面容,淡扫蛾眉朗目星眸,一番绰约风姿清冷出尘。只见她长剑刺出划破夜空,勾,挑,刺,劈,砍,一招一式运行流畅如行云流水,见她步履轻盈,身轻如燕,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赫燕霞站在不远处竟是看得呆了。
比起将她锁在床上让她暧昧销魂地呻吟,她在天地间自在仗剑的身姿似乎更适合她眉间的那一股傲气,更显出一副绝世独立的神采来。
远远地看着那人的身姿,仿佛隔绝了呼吸,消弭了时空,这世间唯独剩下的便只有她的身影,如此动人心摄人魂,不知不觉整个人便为她俘获。
只是那样悲伤而孤单的身影,心中装满的却一直是另一个人。
莫名想起走之前马婆婆和自己说的话,你不过是在嫉妒罢了。
静默地站在远处,看着那人在月下舞剑,影子在地上随她漂移,赫燕霞心中突然被各样的情绪充溢,想站在她身边伸手抚平她微蹙的柳眉,想提醒她夜凉风冷,为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毛氅,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中,想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想她如此刻骨铭心日思夜想的人,不是她那个小师妹,而是自己……
那样的心情强烈到赫燕霞不得不承认,即便那个小丫头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可她还是不得已地嫉妒起她来,嫉妒她才是那人心中念想与深爱的人,嫉妒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小丫头,嫉妒到发狂。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却又仿佛遥远得自己永生也触碰不到,这样的念想让赫燕霞心中生出绝望与疯狂来。
她想要这个人,不是为了奴役她,也不是为了折磨她,也不是为了消磨时光和放纵自己的欢爱,她想要靠她更近,想要走入她心里的某个地方,想让她也像对那个小师妹一样将自己放在她心中,也想在她脸上看见对自己露出的温柔微笑,想要占有这个人的一切一切,身体,心灵还有灵魂,在每一个地方刻下专属于自己的印记。
有些东西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根枝已占满了心中的空间,便是不想承认也没有用了。
那是赫燕霞头一次这样想得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