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厮缠,二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有默契而纯粹的欲。望。身体贴近,心却在远离。
那一夜之后,赫燕霞就没再去过修竹林。
穆紫杉想,也许这也好,她不在的话也许就更有可趁之机,说不定也有溜出去的机会。
可是溜出去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如果赫燕霞发现她不在,确认了她就是那个内奸的话,那她也许这辈子也没办法再回来。
跟师父约定好的那一天,穆紫杉没有去赴约。
她有许多不去赴约的理由,像是想要逃出赫燕霞的看守并不容易,像是城里各处遍布着赫燕霞的耳目,至于最真实的那个理由,穆紫杉不愿再去深想。
三天之后,外头又放起了烟火,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晚赫燕霞又跑来了修竹林,仿佛那烟火就像是她的安排一样。
穆紫杉没有问一句话,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不问河流去向和来处,只随着浪涛翻滚起伏,随着溪流婉转曲折。
欢。爱之后,赫燕霞没有留下,也没有多和她说一句话,又一次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修竹林。
那些个带着些微凉意的夜晚,突然就好像被无限地拉长。
第二次的烟火,穆紫杉又从中读出了早已定好的暗号:师门有难,三日后老地点速来见。
要说没有过挣扎肯定是骗人,但是最终穆紫杉还是做下了决定,让她开始计划出逃的路线,计划掩人耳目的方法。
但是在她即将走出修竹林的那一刻,穆紫杉的脚步停滞,无法再往前半步,仿佛早已想明白一步踏出也许便再无回头之路。
在一瞬间,穆紫杉几乎是想永远地留在这个曾经让她厌恶又恐惧的魔道之中,与光明正义永诀,成为她曾经最憎恨的那种人。其实要让一个人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需要此岸有让她无法舍弃的理由。
可是如若暗号所说的一切属实,没有出手相救的她会否耽误师门大事,她的后半生又是否会活在痛苦内疚之中?
穆紫杉在修竹林的边上静默地坐了好几个时辰,离开的那一步她始终无法踏出,她在静默中听着风吹竹林的声音,感受着许久前就已经消散的赫燕霞的气味。
直到约定的时间已经切近。
穆紫杉终于起身。
脚步虚浮而迟缓,踩碎泥土上枯碎的竹叶,一步一步,慢慢远离那片无风无声的修竹林。
心中的某一部分在憎恨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拖延着不肯出去,如果真的因为内心的挣扎,害了养育自己长大的师门,那么她又将是怎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可若真的走出这片竹林,她又何尝不是同样无情无义又卑劣的人?
脚步一步一步往外走,距离她数尺之外,是赫燕霞派来看守的护卫,穆紫杉早已计算好她前进的方向和击倒他们的顺序,然而就在她迈出那一步之前,一只手突然从她身侧伸出,悄无声息地捂住她的嘴,用一股大力把她拉进了旁边的竹林之中。
穆紫杉惊惧至极,拔剑就朝那人挥去,但是那人却在三两招之间避开她的攻势,夹住了她刺来的剑,就像刺入坚硬的巨石之中,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之所以这么快就被对方制住,除了武力的压制之外,还有些一个原因是那人的出招与应招都太过熟悉,剑法武功同出一路,却又强过自己许多。
“师兄?”穆紫杉几乎要跪下来,对方却赶紧捂住她的嘴。
眼前的人长着一张格外陌生的脸,只要不细看便看不出其中蹊跷,可是跟着赫燕霞待久了,穆紫杉多少也懂得了一些易容变装的事儿,现在眼前这人分明带着一张制作精妙的□□。
“师父有难你为何不去?”他把她拉到一个无人之处,低声却严厉地问她。
“师父来了?”穆紫杉有些意外,“我……只是外头看守森严,我……只怕露了马脚……”
“若是看守森严,那我又是如何混进来的?你的武功没比我差多少,师妹,难道你真如他们说的那样,被那个赫燕霞……”
穆紫杉无言以对,脸色已然惨白。
她想,也许她还有一个不愿再去那个光明世界的理由,只因她早已像他们所说的,满身污浊。
“师父现在在城南大门外河边的小屋里待着,你现在赶紧随我过去,师父他有要事交代。”
穆紫杉低头沉默,季青榆却像是失去了耐性,抓住穆紫杉的手就往外走。
二人走后不久,不远处的竹林一阵竹叶摩挲的声音。
赫燕霞盯着穆紫杉与季青榆离去的方向,嘴角却泛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
“宫主,难道真的要放他们走?”
“派人去埋伏在他们说的那个地方,要不要杀了他们,一会听我指示……”
“那……穆姑娘呢?”下属犹豫了很久,开口问道。
从前穆紫杉是赫燕霞的心头肉,谁要是碰了她一根汗毛,宫主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可是现在这样子,却不知道这穆紫杉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杀了吧。”
赫燕霞轻声道。
无风无波,一如这片平静的竹林。
好像不过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是,宫主。”下属领命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离去之时,赫燕霞却拦住了他。
“穆紫杉,你们别动她。”
抓住下属肩膀的手不自觉使了大力,那个下属疼痛难忍却不敢吭声。
“你们把她留给我,让我亲手料理了她。”
下属离开修竹林后,赫燕霞一个人默默地在林中站了很久,风中似乎还留着些许穆紫杉身上的气味,又或许这只是她臆想中的错觉。
几日之前,她们还在这林中厮缠亲吻,颠龙倒凤,几乎融入彼此的身体,不分你我。
风吹过后气味却慢慢消散,仿佛前几日的那些都不过是看不清真假的幻觉。
腰上还挂着穆紫杉送给她的那块带着幽香的玉佩,赫燕霞沉默地将玉佩从腰间摘下,将它挂在手边的竹枝之上。
赫燕霞沉默无言地看着那块玉佩,那东西是个好物件,色泽温润,触手生温,赫燕霞伸手在许配上轻抚着。
她的嘴角带笑,是她从前常有的那种带着血腥气的笑。
她的手指离开玉佩光滑的表面,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这一片竹林。
风在她离开之后又吹了起来,竹叶随风摩挲发出沙沙声响,玉佩在竹枝上随风摆动,仿佛被遗忘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小竹林中。
片刻之后,一道剑光闪过。
玉佩断成两截,一半仍旧挂在竹枝上,另一半却跌落泥土之中。
赫燕霞的脚步,一步一步离开这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