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让伍秉鉴寝食难安的香山最终还是登门拜访了。
守候在门口的仆人进来告诉伍秉鉴说:“掌柜的,钦差大臣到了。”
“他带来多少人马?”
仆人摇了摇头说:“他就带了一个汉子,那个汉子凶巴巴的,身后背着一支洋枪。”
伍秉鉴知道跟随着香山来的是赵神枪。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掌柜的,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告诉他们了,说您老人家染了重病,正卧床养病呢。”
伍秉鉴点了点头,嘱咐仆人说:“你去告诉钦差大臣,就说我病得实在厉害,不能出门恭迎他,你直接请他进来就是了。”
仆人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伍秉鉴慌忙弄了点朱砂还有不知名的药粉塞进嘴里,很快他的眼睛朝外凸出,满头大汗,脸更是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伍秉鉴脱掉外衣,躺到床上,然后给自己盖好被子。
仆人回到府门口,冲着等候在门外的香山说:“钦差大人,我们主人刚吃完药,正在昏睡,他身体弱得很,实在无法亲自恭迎您老的大驾。”
“哦,伍掌柜到底患了什么病?”
“唉,我们主人上次从澳门回来以后便整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再加上大少爷被巡抚衙门抓起,与洋人的生意又不让做了,所以掌柜的急火攻心,便一病不起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劳伍掌柜大驾了,我直接见去见他可好?”
仆人领着香山和赵神枪进了院子,一边参观伍秉鉴的豪宅,一边慢慢地往卧房走。
到了正房门口,仆人挑开门帘子,引领着香山和赵神枪进了屋。一进门,香山看见伍秉鉴正如同病秧子一样蜷缩在床上。
这一会的工夫,健健康康的伍秉鉴已经变成病入膏肓的病人了。
伍秉鉴看见香山进了屋,顿时泪流满面,他一边扯着嗓子哭嚎,一边挣扎着坐直了身体。
“林大人呀,小人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呜呜……”
伍秉鉴的表演能力极强,不仅泪涕滂沱,而且嘴角眉梢都带着十足的戏份。此时此景,站在他眼前的香山和赵神枪都被感染的鼻子发酸痒,眼泪也差点流出来。
“大人呀,那天小人真是该死,您老人家落了水,我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就您老上来,哪怕用我这条贱命换回您来,无奈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仆从死命地抱住我,不让我去救你,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老被浪头卷走,我真是罪该万死呀,呜呜……”
伍秉鉴说得极其动容,香山感动坏了,也跟着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流起了眼泪,站在一旁的赵神枪更是恨不得马上斩鸡头烧黄纸,和如此有情有义的伍掌柜马上义结金兰,拜把子称兄弟。
“林大人,自从您老落水以后,我每天都寝食难安,小人带着全家老少聚集在佛堂里为您老祈福祷告,我天天做梦梦见你回来,你老果然洪福齐天,谢天谢地,您老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大人快给我说说,你到底是如何死了逃生的。”
“唉,我掉入海中以后,原本以为葬身鱼腹了,也是我命不该绝,远处飘来一块巨木,我抱着那块木头支撑了一天一夜,幸亏后来有艘美国商船从附近经过,是他们的基恩船长命人救了我一命。”
“林大人洪福齐天,这次能死里逃生,真是可喜可贺。”
“伍掌柜,听说你家大公子入了大狱受了酷刑,不知道身体是否痊愈?”
“唉,怡良那厮胡作非为,害我也就罢了,没想到连我的儿子都不放过。他给犬子用了夹棍,好端端的踝骨已经给夹碎了,广州不能医治,听说湘西有奇人能治疗骨伤,我便送他去湖南医治了。”
“伍掌柜,为什么你院子里如此冷清?”
“唉,广州没法待了!我得罪了怡良大人,如今贸易又不让做了,我再留在广州还有何益?所以叶落归根,已经开始准备搬家回故乡了。”
赵神枪插话说:“伍掌柜,风波很快便过去了,您安安稳稳地留下来继续做生意就是了。”
仆人敬上香茶,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香山直奔正题。
“伍掌柜,你做事可不够地道呀。”
伍秉鉴不知道香山此话何意,虽然他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打鼓,但是他在商场浸淫多年,官场上的规矩也轻车熟路,所以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
他淡然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听说伶仃洋趸船上的鸦片有不少是你的。”
伍秉鉴伙同洋人倒腾鸦片的事情在洋人中早已经不是秘密,既然香山已经到过伶仃岛,他听说这个并不是意外,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其中的细节却只有他和颠地两个人知道,所以他可以轻松地应付过去香山的质问。
伍秉鉴微微笑了笑说:“不错,有些鸦片是我的。林大人,在商言商,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正如你钦差大臣所言,鸦片既然是救人之物,我为什么不能卖?”
“这么说,你伍掌柜一直都在走私鸦片了?”
“那倒不是,我做鸦片买卖是这两年的事,因为颠地的怡和行欠了我不少银子,他们无力归还,便将他的鸦片抵给了我。”
伍秉鉴说话向来七分虚三分实,再加上他这么一番义正词严的口气,连香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听说最初怡良逼英国人交鸦片时,他们誓死不肯交,但是他们听了你的话以后才爽快地答应的。”
“那些不过是胡乱猜测,你有何证据?”
“伍掌柜,洋人的鸦片可缴不得!你那天在澳门也听义律说了,一旦收缴了鸦片,他们很有可能会借机发动战争,一场灾难便降临到大清头上了。”
伍秉鉴淡然说:“和气生财,我们十三行才不愿打仗。”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去劝你的合伙人颠地,让他们将停靠在虎门的鸦片运走。”
“大人,如今我连床都下不去,实在无能为力。”
赵神枪说:“哪有何难?我找乘轿子抬着你去。”
“林大人,既然英国佬如此无礼,还不如趁机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
“他们这是想故意激怒我,趁机挑起事端,能和则和,况且这次怡良做事确实有些唐突。退一步说,敌强我弱,大清国何必惹祸上身。”
“林大人,我身为大清子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国为朝廷效力,可是现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香山站起身来,冲着他拱拱手说:“既然如此,伍掌柜安心养病便是!我亲自去会会颠地这个英国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