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中午时分,白含章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从楼上下来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丫头则是满脸的鄙夷和不屑。
这时候,群芳楼里的一些常客都陆陆续续到了。
他们看见白含章以后,纷纷施礼致敬,香山看见白含章灰暗的眼睛瞬间又放出了光芒。
闲客们众星捧月一般将他围在中间,白含章突然来了兴致,坐到凳子上继续吹嘘自己只身赴洋船的牛叉过往。
“我刚到了英夷的船下,那些丑类竟然给我摆起了刀林剑雨阵,两排洋兵面对面站着,他们每个人手里高举着明晃晃,寒气逼人的大刀,那刀比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都大很多,原来他们是想给我下马威,问我敢不敢从刀下走过去。奶奶的,我姓白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老夫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坦然从下面过去。诸位猜怎么着?洋人头目从来没见过我这样胆大之人,我看见他的裤裆湿了,原来他被吓尿了,他慌忙喝退那些不懂事的洋兵,跪倒在地请我进了他们的大帐……”
这位白守备和很多喜欢吹牛的人一样,越是人多则越是亢奋,他这会比刚进门时又兴奋了百倍,声情并茂,语气时而低沉,时而铿锵,周围的闲客也跟随着他的声音时而惊慌,时而掌声雷动。
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之后,有人问道:“白大人,这仗应该打不起来了吧?”
“当然打不去起来了,洋人已经被我训得服服帖帖的,给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
“白大人,既然如此直接让他们滚蛋就是了,道光爷不追究他们的罪过也就罢了,何必再跑回广州跟他们谈判?”
“道光爷赏罚分明,乃是千古未有的明君圣主,要不然也不会亲自简直提拔我当守备。诸位,洋人虽然无礼,但是他们隔着几万里驾着船进犯咱们大清,终归是缘由的。”
“白大人,到底因为啥呀?”
白含章嘴里“嗤”了一声说:“除了新任的两广总督林则徐,谁还能干的出这种好事来。都怪他脑袋一热烧了人家的鸦片,乖乖,那可是两万多箱鸦片,价值数百万两银子,洋人受了委屈,道光爷自然要为人家主持公道喽。”
一帮闲客听到这里,重新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当初的虎门销烟来。
阿九将香山拽到一边说:“傻蛋,别听这个嘴炮天阉在这里瞎白话,你赶快去给林大人送个信,唉,别管怎么说是人家救了你和赵神枪的命,咱们的知恩图报,如今他蒙了难,咱不能坐视不管。”
香山听了以后点了点头,他不敢怠慢,丢下手里的大茶壶,匆匆忙忙地去了越华书院。
到了越华书院门口,一切如同恍如隔世,香山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越华书院的守门人已经换了,他不认识香山,拦住香山问道:“你找谁?”
“我找林大人!”
“哪个林大人?”
“林则徐呀,这里还有别的姓林的?”
“林大人就一位,但是他老人家成了两广总督,早就搬到总督府去了。”
香山这才醒悟过来,他问看门的说:“老兄,从前在这里看门的魏胡子哪里去了?”
“你说老魏呀!唉,老魏真是惨,林大人到了这里没几天,他们家被心狠手黑地贼人灭了门,全家老少都被杀了,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放过,那帮人不仅杀光了人,而且最后家也被一把火烧了。”
“竟然有这事。”
“奶奶的,自古女人是祸水,听说老魏那个当神婆的骚婆娘风流成性,一定是她养的汉子之间争风吃醋,最后酿成这场惨案。”
“哦,这案子后来破了没有?”
“破什么破,尸体都快烧没了,这样的奇案就是神仙也没办法。”
香山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越华书院直奔总督府。
到了总督府,他自报家门以后,看门的仆人顿时换了副笑脸,冲着他拱拱手说:“贵客赶快里面请,林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他前两天便说你这几天一定会来拜访他。”
仆人引领着香山进了院子,香山往前走了不远便看见林则徐敞着怀,趿拉着鞋,盘着二郎腿,舒坦地躺在廊檐下的一张竹藤编的椅子上,手里捏着把小茶壶,一边喝,一边哼着小调。
林则徐看见香山进来,满面春风地站起,朝着他招了招手,请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吩咐仆人送来茶点。
“如今都火烧眉毛了,林大人怎么还稳如泰山?听说琦善要对大人动手了。”
林则徐淡然笑了笑,端起小茶壶,嘴对嘴喝了口说:“当初你们劫持我时,你说的那些事儿似乎都应验了,我销毁了鸦片,英国佬寻仇到了家门口,看来接下来我就该被充军发配到新疆的事儿马。唉,既然一切都应该设定好了,我老林何必再多此一举地抗争?如今我是行到水穷处,坐看风云起。”
如此豁达,香山很是佩服。
“你这不怕怡良和琦善联合起来整垮你?”
林则徐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低声对香山说:“怡良、琦善之流不足为惧,皇上才是罪魁祸首,这次是他想整我。”
“此话怎讲?”
“虽然我是汉人,皇上素来疑心很重,喜欢猜忌,但是我老林光明磊落,做事谨慎,不贪财,皇上决定不会相信我会私下收英国人的礼物。”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让琦善来查你?”
“虎门销烟是皇上的决定,如今英国佬因此找上门了,皇上碍于情面,当然需要找个背锅的。”
“还是找琦善说说好话,如果他能在道光跟前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林则徐摆了摆手说:“别看现在琦善威风八面,用不了多久,他会摔的比我害惨。琦善这个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刚愎自用,跟皇上打交道,他还嫩得很。”
林则徐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回屋取了一封信出来,他把信交到香山手里,然后叮嘱说:“香山,等我被充军发配到新疆的时候,麻烦你去京城一趟,替我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香山接过来书信,赶紧问道:“交给谁?”
“杜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