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后,等到快四更天的时候,朱八爷一声令下,带领着整个村寨的人离开东旺村,直奔金田而去。
黑漆漆的山,远去的狗叫声,逼仄的羊肠小路,前面走的蹑手蹑脚,后面跟着的跌跌撞撞,后面的人踩了前行者的脚跟,前面的人跌倒在地,被踩的小声骂娘。
山脊间突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会让胆小的人哆嗦。朱八爷一个劲地叮嘱大家跟上,别掉队。
就这样,百十号人拉成首尾相连的一队,不声不响地往前走。
香山和九月紧紧跟随在朱八爷后面。
香山眼神不好,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朱八爷后面,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抱怨说:“朱八爷,为什么不白天走,偏偏选这么个黑灯瞎火的晚上?”
“这是天兄的吩咐,白天人多眼杂,万一让一些奸人告了官府就麻烦了。”
“咱们又不是为非作歹,怕官府什么?”
朱八爷被香山问得心烦,他没好气地说:“别那么多废话,这些都是天兄的命令,咱们唯有照办就是了。”
无论如何,朱八爷心里很高兴,因为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跟着去金田村,他完成了天兄交代的重要任务。
人高兴时话就稠,他开始跟香山念叨:“咱们启程去金田的时间是由天兄耶稣决定的,天兄耶稣金口一开,洪教主都不能违背。”
香山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趣,他问朱八爷说:“八爷,是不是天父附着到杨秀清身上还有天兄附着到了萧朝贵身上的时候,咱们洪教主也得听他们发号施令?”
“天父上帝排第一,天兄耶稣排第二,咱们洪教主只能排第三,洪教主当然要听命他们两位的了。”
“你见过他们俩教训洪教主吗?”
朱八爷点了点头说:“前几天洪教主没有等他的随从到就自己偷偷摸摸骑马出了金田,结果路上遇到了天地会的劫匪,差点丢了性命,幸亏有天父暗中相助,他才顺利脱险。天兄耶稣因为这事很生气,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怒骂洪教主不守规矩,洪先生哆哆嗦嗦地赶紧跪倒,磕头如捣蒜。”
“朱八爷,您老别怪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萧朝贵故意装疯卖傻,假借天兄附体戏弄洪教主呢?”
朱八爷摇了摇头说:“绝对不会。”
“为啥?”
“平时萧朝贵嘴笨,说话不利索,笨得象棉裤腰一样,但是每次天兄附了他的身以后,这个死胖子的嘴比八哥还要巧上几分,每次跟洪教主一问一答的聊得火热。前几天我倒是幸运,碰见天兄下凡。天兄说洪教主的夫人在天上生活的很好,教主的孩子们也已经长大,她转告洪教主应该以事业为重,安心斩妖除魔这项光荣的政治任务,教主夫人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就等着他回天上了。”
香山叹了口气说:“唉,这样一来可就麻烦了,咱们在这拜上帝会中该听谁的呀?照理说洪教主是首领,所有教民都得听他的吩咐。可是这洪教主天上还有父兄,父兄们还时不时地现世,一旦现世这洪教主也得跟着众教徒跪在杨秀清和萧朝贵跟前,这事挺费解。”
朱八爷听香山这么问,很生气,吹胡子瞪眼地说他闲操心,这是拜上帝会上头人的事,是他这种刚入会的小人物关心的事儿么吗?最后朱八爷叮嘱香山说:“小哥,到了金田村以后一定要管好你这张破嘴,如果你问的这些话让人听见,洪教主非得下令进你活剥了不可。”
香山看朱九动了怒,赶紧闭嘴不言语了。
黑灯瞎火,山路崎岖,拖家带口,还带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了不多远就有人哼哼唧唧地嚷嚷说走不动了。
朱八爷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他也趁机停下来吸口鸦片烟。
他一边抽鸦片,一边跟香山聊起来即将到达的金田村。
“这金田真是一块宝地,此地一面靠山,三面环水,周围几十里的土地肥的冒油,种啥都丰收,地方实在好得很。金田村子也不大,几十户人家,村里有姓黄的、姓谢的,还有几家姓韦的。咱们这次去是奔着韦家,拜上帝会的几个重要人物都在那里。”
香山知道朱八爷说的韦家便是韦昌辉的家。
姓韦的在金田村是少数,虽然是少数,但是人家家里粮食银子却不少,韦家的老当家叫韦元玠,他家里有二百六十亩水田,贫瘠些的出租,肥田平时雇长工自耕,农忙时忙活不过来,再隔三差五地雇些短工,家里粮食满仓,年年有六七万斤谷物,再加上平时还做些榨油,贩牛,放高利贷,新墟还开着好几家店铺和当铺,家底子很厚,是远近闻名的财主。
这家人吝啬也是出了名的,老当家的平时铢施两较,一毛不拔。村里边平时修桥补路,求雨修庙都不愿意捐上一厘一毫,连乞丐都绕着走他们家门走。
韦家在村上名声不佳,除了吝啬不说,他们祖上跟当地的壮族土人通过婚,因为这也让众乡邻低看两眼。
韦老当家的总盼着儿子韦昌辉能好好读书,将来做秀才,中举人,成进士,点翰林,运气好的话还有望三元及第,这名字一旦登了金榜,那就了不得了,先即分派报红不说,他们家里也不缺这点钱,韦老当家的好面子,只要儿子金榜上提了名,家里祖祠就可以牛气哄哄地摆高脚凳,树旗杆,悬匾额,光宗耀祖,他们老韦家在这屁大点的金田村几辈子受的鸟气统统一扫而光了。
韦昌辉这孩子再争点气,没准将来能入翰林院。朝廷有明定的规例,只有入过翰林院的,将来才能拜相入阁,想想以后他们家昌辉头上戴红顶,脑后拖花翎,入则开府拜相,出则统领一方。不仅这辈子风光无限,还可以诰封先代,萌被后人,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禄。如此一来,他们老韦家将是何等的风光。
事是这么个事,理是这么个理,可惜的是韦掌柜家这儿子是个破烂货,除了读书不行,吃喝嫖赌样样不差。脑袋笨得象块榆木疙瘩,凡事还喜欢出出风头,有人给他起了个“花头鸭”的外号,方圆几十里一打听,认识韦昌辉的不多,但是一提到“花头鸭”,都知道有这么个货色。